【情感】六盎司咖啡(24)

文/施页

转眼12月,让洲的最低温度已经降到零下,走在冷风中,脸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但天空中依旧很安静,连一片雪花都不肯飘落。

娄灵均想在圣诞节前,带我跟娄悦去度假村玩。娄悦说自己要准备新店开张,还有很多事要忙,但她放了我跟娄灵均三天假,还提前给我们订好机票。

我手上攥着机票,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但想到把娄悦一个人丢在咖啡店,又有些过意不去。娄悦看我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们放心吧,店里交给我,”然后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我请了外援来帮忙。”说完,一脸神秘地看着我。

我再问,她不说,只说等我们从度假村回来就知道了。

跟让洲不同,白雪皑皑的度假村,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平整干净,像是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半人高的小树被雪覆盖着,远远看去像是白色的石墩;几只哈士奇和阿拉斯加相互追逐,在雪地里打滚,扬起的雪花落在身上。

到了晚上,沿河的路灯全都亮起,星星点点,朝远处蜿蜒前行。外墙上的壁灯也随之发出光,蓝黑色的天,雪白的地,明黄色的光,走在路上的人们,无不沉浸在这样的美景中。

我们住在一间外表看上去像木屋一样的房子里,袭人的暖气让我们顿时兴奋起来。换上衣服,立马跳进温泉里,旅途的疲惫和身体的寒冷被一扫而光。

远处是银装素裹的山峰,反射出亮闪闪的光。我趴在石头上,伸手抓了一把雪放在池中,瞬间融化成水。台阶下传来孩子们爽朗的笑声,他们在雪地里奔跑,留下长长的脚印,可不久就被刚下的大雪抚平。

我闭上眼睛,惬意得几乎要在池中睡着了,听见娄灵均的声音:“你在澳洲,去过哪些地方?”

我努力寻找回忆,似乎想不起有去过澳洲的任何一处景点。我想了很久,说:“我在情人港的游船上看过烟花,很美。”

那是我跟妈妈到澳洲的第一年,罗一明带着罗灿还有我们母女到悉尼的情人港,我们在海滩的咖啡厅里看风景,又坐在海边的木阶上,吹着海风,看水幕表演。

在烟花汇演即将开始的时候,罗一明拉着我们一起上了游轮,在游轮上欣赏港湾的夜景。烟花绽放下的悉尼歌剧院和海港大桥,好看到不真实,整片天空都成了彩色的。我站在妈妈身边,看她随着腾起的烟花欢快鼓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这样的表情,是我之后很多年都没再看见过的。

娄灵均说,他很想去澳洲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抹去我所有不开心的记忆。

我靠在他的肩上,两人手握手,十指紧扣着。

我们去了附近的美食街,在一条铺着青石板路的小摊前吃烧烤,人太多,我们只好端着盘子,躲在一把破旧的大伞后面避风;在一家日料店喝到好喝的梅子酒,决定再买一瓶带回去给娄悦;路过一家冰淇淋店,我跟娄灵均相视而笑,都明白对方笑中的意思,然后一人拿着一个甜筒,在冰冷的雪天里,边走边吃边打寒颤。

我们坐在滑雪场的缆车上,树林是灰白色,天际线伸向远方,变成模糊的蓝白色。双腿悬在空中,心中满是冲动,想要俯身拥抱大地。娄灵均带着我,从雪道上飞驰而下时,我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啸。通过护目镜,我能清楚看到周围的景色,看到其他人在欢呼雀跃或不停地摔倒爬起。我大声地叫喊,并在心里记下和他的第一次旅行。

回让洲的第二天,我早早到了咖啡店,却发现娄悦和娄灵均来得更早,他们已经在准备烘焙咖啡豆了。

我发现仓库里的咖啡豆少了很多,几天前烘焙的早已用完,很惊讶地看着娄悦,说:“你请的外援很厉害啊,这几天用了这么多咖啡豆。”

娄悦笑而不语,娄灵均从吧台里翻出账本,我凑到他身边,看到前几日的营业额,更惊讶地合不上嘴。娄灵均也看着我笑,他显然已经知道实情。

正当我拉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时,我先是听到门口风铃的响声,接着是两声假装的咳嗽。我以为有顾客进来,连忙收起嬉笑,转成工作状态。等我转身看向门口时,一个熟悉的声影出现在眼前。

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就算逆着光,也一眼认出他来。我捂着嘴,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我看了一眼娄悦,她微笑着耸耸肩,又看了一眼娄灵均,他对我点点头,我这才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

“高阳。”我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跑去,一下子搂着他的脖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眼泪流到他的黑色外套上,形成一块水渍。

高阳拍拍我的后背,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你男朋友要吃醋了。”

我害羞地放开手,瞥了一眼娄灵均。只见他走过来,递给我纸巾,然后故意板着脸说:“只许一次,下不为例。”他又转向高阳——在“六盎司咖啡”刚起步的时候,娄灵均常来店里帮忙,所以他跟高阳很早就认识,也跟着他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咖啡拉花——笑着说,“欢迎回来。”

中午空闲时,我跟高阳坐在飘窗前聊天,我端来两杯巴西咖啡,像是他离开前把一件未完工的作品交给我,现在他回来了,我再把这件作品交到他手上,等待着检验。

“你怎么也喝单品咖啡了?”他看着我笑。

“口味会变的,”我捧着咖啡杯,说,“总不能无止尽地往里面加糖加奶。”

他点点头,很欣喜地看着我,说:“看来这段时间你的确进步很多。”

得到他的肯定,我很开心,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高阳告诉我,离开咖啡店之后,他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去牙买加、印尼寻找蓝山咖啡和猫屎咖啡的原产地,去数不尽的咖啡庄园,跟当地的人们交流,学习咖啡豆的采摘、发酵、水洗、烘干、去皮和加工。“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闭上眼睛,我几乎分不清这些咖啡生豆,但是我从没想过放弃。对我来说,没有咖啡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失去嗅觉这件事,真的没办法了吗?”我很担心。

“其实我现在偶尔能闻到气味,可我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还是想象中的。”高阳把鼻子凑到杯口,用力深呼吸,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别急,总会恢复的。”我安慰他,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也许是听多了这样的话,他早已学会用程序化的表情回应。他摆出标准的微笑,用力点点头,表示赞同我的想法。一瞬间,我好像变成需要安慰的对象。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我在高阳杯中的咖啡见底后,问他。

他看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娄悦,说:“还没想好。”

这时,娄悦拎着两瓶梅酒朝我们走来,她坐在高阳旁边,看着他说:“梅酒屋刚开张肯定缺人手,你有经验,当然要回来帮我的忙。”

高阳的表情变得极其不自信,他身体向娄悦倾斜,压低声音说:“我以前只是随便酿过一些水果酒,没有真正的学过,再说,”他咽了一口口水,指着桌上的那两瓶梅酒说,“我现在什么都闻不到,怎么区分这些瓶瓶罐罐。”

娄悦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每个瓶子上都有字,你会分得清的。”她的语气坚定。

高阳还想说话,却被娄悦制止住。她起身离开前,一手捏着高阳的肩膀,说:“我相信你,比任何时候都相信。”

高阳的表情变得复杂,不似刚才轻松,他看着梅酒瓶中晃动的液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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