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读《三国演义》。我买的版本是将整本书分为四册，避免了整本装订的笨重感，躺着看也非常方便。我现在读到第七十四回，章节的位置大约处于第三册的中后位置，感觉有些看不下去了，或者说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第七十四回时的蜀军节节胜利、气势正盛。原本，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蜀军越是一路高歌，我的心情越是揪得紧。因为我知道在此之后将会发生的是，关长两兄弟相继遇害、吴蜀联盟破裂、诸葛亮六出祁山无功而返、最终出身未捷身先死的悲伤故事。我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自己的认知太过狭隘。“悲伤”或者“喜悦”都不过是读者的个人情绪，历史是没有情感的。

  我想象中，应该有很多男孩子都是从《三国演义》开始建立他们的英雄情怀。比如说，他们会模仿刘关张的桃园结义，会追捧义薄云天又有胆有谋的赵云.......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所崇拜的英雄能够站在胜利的至高点上，成为永不败落的神。魏蜀吴三个实力相当的地方诸侯明争暗斗多年，每一方都有很多值得称赞的英雄人物，我们原本期待能在故事的结局处，能看到自己心所属英雄的一方成为大一统的赢家；偏偏，所有的斗争都像江河中的一朵小浪花，成为古今多少被谈笑风生的众多往事之一。没有我们想要的大快人心结局，也不一定就是让人失望。我第一次深入到故事，似乎忘记了我自己。好像，我也在整个风云际会的故事中占有一席角色，有时候畅快淋漓地笑，遇到悲伤处总泪眼盈盈。当然，我不想固定地成为谁——读到最后，你会发现每一个在这个群雄逐鹿的故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聪明人，只是聪明人也有个性狭隘处、有犯糊涂的时候、有生不逢时的无奈。我们略知一二便大加润色的传奇人物的奇妙人生，是一种杜撰，它只存在某个短暂的阶段——这些，当我们只注重成为某一角色本身时，而不从不同角色的角度去审视和衡量，也从不间断地打破和重建已有的认知，是无法看到。作为我自己，跟自己玩这样无趣又浪费时间的游戏到底有什么意思？我的答案是：历史没有情感，但会成为后事之师。

  以前，总想成为挑起整个大梁式的人，就像卧龙凤雏、陆逊和周瑜一样，眼睛里带着笑和光，很轻松随意地指挥着千军万马，他们似乎有不可预测的神能量。后来，渐渐明白这样的人生是最不辞辛劳的。他们担负着整理利益集团生死存亡的大任，对于任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情况和危险人物，都要提前预知到并不动声色地提前做好准备。所谓的悠游自在不过是表现给其他人看的，“诸葛一生唯谨慎”才是这类人过的日子。我不知道“多劳”是不是“能者”们的宿命，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样一个没有那么多播乱纷纷的土地上，我期许的最完美的状态是多汲取“能者”们的智慧，少一些他们奔波劳苦的宿命。

  曹操说，“天下英雄唯刘使君与操尔。”相较于孙权是从父兄处继承家业，刘使君与操都是创业者，而且他们把家业做大做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两人的成就除了成事在天的必要条件外，在任用贤能及团队管理方面，都很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假设，我是人才，正考虑择哪位贤主而事；我选择曹操，一定是因为他是一个富有谋虑、有眼光又很有手段的君主。跟着他干，一定能凭着自身的长处有所作为。但是呢，操又是个极度聪明的君主，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只要我能完全掌握他的心思并表现得很明显，又或者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就会招致猜忌，甚至惹来杀身之祸。而刘使君在这方面的做法温和了许多。他的心思更内敛、手段更含蓄。他完全塑造了一个仁义和慈善的形象，他胸怀苍生，富有理想。如果我选择他而是，一定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曹操和刘备都是乱世枭雄。他们表现在外的处事态度却十分不同，一个总是在笑，另一个时不时地哭。前者的笑的背后情绪瞬间好像更比较容易被捕捉到，比如说，什么时候他是笑里藏刀，又在何处他是豁达畅然的笑。刘备呢，唯有在垂暮之年时，他的情感表达相对外在；年轻时的他，作为读者我几乎少之又少地能感受到他真切的内心活动。尽管书中对曹操个性的定论言辞不少（尤其说他奸险狡猾），我总觉得，刘备在心机深沉方面和曹操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曾一度，我甚至认定刘备所有的慈善和仁义不过都是表演性质的举动。后来，当关公死后，刘备的悲痛欲绝和愤恨至极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我才开始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像刘备一样聪明的人，若不是出于真情实意，绝不会在很多老臣和重臣都纷纷站出来反对先讨伐东吴（众人纷纷谏言先伐魏更有利）的情况下，还坚持如此并亲自率兵伐吴为结拜的兄弟报仇雪恨。可惜，他也是落着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和诸葛亮一样，他们都用“未成功”成就了后来流芳百世的忠义传奇。大家总是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从后来故事中阿斗得善终来看，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作为父亲的刘备积善累德事实的最好证明。孙权和刘备的子孙们都算是安稳平和地度过了一生，曹操的子孙们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家的孤儿寡母重蹈了汉朝末年皇室孤儿寡母的覆辙——曹操欺压过刘家的子孙，反过来，他的子孙被司马家的人逼迫得无可奈何。书中有一首诗正好诠释这一因果：

                                  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书中还有很多聪明的人物，像陈宫、郭嘉、徐庶、贾诩、张昭、荀彧、荀攸、田丰、沮授、司马仲达等，他们是极富才干的集团谋士，有的甚至兼谋臣之能与帝王之才。我很想拥有他们的智慧，却又不完全成为他们——他们中，不乏不得其志又英年早逝者；而得其志，人品德行不能让人信服的大有人在。即使是再贪婪、手段再高明的人，也不能拥有任何出现在他们欲望中让其欲罢不能的事物，财富如此，智慧亦是如此。我相信，任何出现在三国故事中的人物都是每一方面的能者，即使是像祢衡那样的人物，也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一不晓”的。只是他的态度太过傲慢，又缺乏政治智慧，才显得像被众人玩弄与股掌中的小丑。

  人不可能拥有所有，但可以尽可能地避免错误。有的人恰恰是年轻时聪明才智达到了极限，倚着曾经的成就逐渐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却在年迈时频频出错；有的人一生精明能干，不算是一帆风顺也算是常能为自身捞到好处，逐渐得意忘形，殊不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还有的聪明人，用他们的智慧完成了历史使命也成就了后代对他们的仰望，偏偏在培养下一代人才传承继世方面出现了纰漏。这三种聪明都是聪明人应该警惕的。

  我们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殊不知，自知之明更为重要。即便他人面子上尊称我们为老师或者是贬低我们，亦或是其他什么的，那就是真实的么？不去理会世俗眼光对我们的期许或者检阅，你会最想活成三国故事中的谁？我选了好久，最终确定了三个个体。他们分别是曾在过五关斩六将时救过关公、后在关公魂归玉泉山时给仍有余怨的关公之魂指点迷津的普净和尚，浑身是胆的赵子龙，还有便是促成孙刘联盟的鲁子敬。

  普净老僧代表的并非他个人，往小了说他是一类群体，往大了看，他是一种境界。对于这种境界，再多的话语好像都是打扰，只闭眼想象他盘坐在林间山泉中的宁静，就觉得悠游自在。

  赵云总是以英武、浑身是胆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不免让人拿他和吕布作对比，觉得他可能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当一个人身上某一点闪亮得耀眼时，别人可能会忽视他的其他优点，（或者把他有点的反面当成他的缺点）。就像大家说起关公，自然而然地想起他那被万世景仰的忠义和。这也对，以此才足以显示历史的公正——有得亦有失才是完整的平衡体。不过，我要说的是，赵云心思细腻，眼光之长久非常人能及。别的不说，赵云本是跟随公孙瓒的，但他始终不认为公孙瓒会是明主，他最后选择了刘备并终身追随。要知道，当时的刘备可不是后来三国鼎立的一方霸主，他附于别人东奔西颠地过日子，很多人甚至没把他放在眼里。赵云敢于选择这样一个人奉为君上，足见其政治智慧。而且，比起关公的清高自傲，赵云明显谦和许多。他虽是刘备集团的老员工和骨干成员，在处理与老同事和后来加入的黄忠、魏延等新同事的关系上，也可以隐约看到他周到的处事风格。

  说起鲁肃，人们可能普遍的印象都是老实巴交又有些唯唯诺诺，尤其是将他和他身前和身后东吴两位肱股之臣周瑜和陆逊比较起来。再加上与他一起共事过的形象光辉的诸葛亮，就更然原本低调的鲁肃逊色许多。可大家不要忘了，是周瑜钦点身后将东吴大小事务全权交由鲁肃负责，由此，至少说明周瑜对鲁肃的人品和治世之能还是比较认可的。当时，在曹操决定讨伐东吴时，东吴的一干人等都畏惧曹操强大的军事实力，主张投降。而鲁肃坚决反对，他认为战争是有转机的。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他一手促成孙刘联盟，周旋在诸葛亮和周瑜两个聪明人之间。这两个，有时候弄得鲁肃吱吱呜呜、不得不“哎”地一声选择沉默，事后他还得各自安抚，让好不容易达成的孙刘联盟没能前功尽弃。

  光这一点，就已经够让我肃然起敬的了。鲁肃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大可以选择维护自己的面子，来个破罐子破摔，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始终把东吴集团的利益放在首位。

  很多人都说和西方人比起来，我们是没有信仰的民族。在这样一遍遍的重复下，我们自己好像也相信这个说法，尤其是新一代的年轻人。此时，在读过《三国演义》的故事后，我为之前认同我们是没有信仰的民族这个说法感到羞愧。为什么会对一件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事儿下“是”或者“不是”的结论呢？当时的我是不是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呢？真是讽刺！当我跟随诸葛亮、赵云、关公、鲁肃这些人物走完他们在《三国》中的整个历程，我便知道了他们就是中华民族信仰的代表：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事，即使是徒劳的，也要义无反顾、事无巨细地践行。这样的信仰血液不是时时刻刻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可只要简单地搜寻我们零散的历史记忆，便会发现，这点星星之火，几乎在每一个民族危急存亡的时刻，都发挥着燎原之势。作为这个民族的意一员，我们也不必苦于看到其他民族的优点暗自神伤，或者当别人贬低我们时妄自菲薄。

  就像《三国演义》这本书 ，我的这段文字也没有结局，我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如果一定要给通篇下一个结论，我想这样说：聪明人，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一类人。在没有确定你对手的实力之前，就妄加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本身就是一种小丑行为。所以说，聪明人最佳的外衣就是谦虚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