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是我年长的同事。
我和你一同搬校长办公室新淘汰的电脑,我们都搬得满头大汗、粉脸通红,毕竟都是没有干过力气活的肢体。这台相对先进的机子,置于你的办公桌上,从此,你在上面看新闻玩游戏聊QQ,而我在另一台旧电脑上制表写字看文章。旧电脑的屏幕晃得厉害,盯久了眼睛会酸疼,当眼睛开始“滋事”的时候,我就跳绳,一百……二百……三百……你从“新”电脑的液晶显示屏前看过来,有一种高高的优越的微笑的怜悯。
我继续没心没肺,四百……六百……
每天早上,我早早来。打扫办公室收拾桌子,为你沏上一杯新茶,袅袅茶雾迎接你姗姗迟来的脚步,你会说感谢的话,我愉快作答。有你感谢,我很满足,很开心。
我的叔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他早六点开始干活晚六点停止干活,中午休息吃饭的空档;他头顶烈日,挥汗如雨;他睡工地,吃馒头,被人蔑称为农民工;他找老板要工钱,横冲进老板的住宅小区被骂没素质;他打听我的学校,喊路人“同志”被人家翻白眼……
但他坐于乡下的土圪塔上,捧着乡下特有的大碗,叹:球!能在城市呆一呆,见识城市的立交桥,看城市漂亮姑娘,知道同志、小姐都不能喊,总比一辈子窝在土洼子里强!
他在城市的脚手架上指我学校的方向,向工友们炫耀:我侄女就在那儿坐办公室,是真正的城里人!他挥手如旗,划拉一下,仿佛因为这个侄女城市已然属于他,他的工友盯着他,眼珠子都羡慕得掉进砖瓦里……
我的父母、姐妹都在乡下,乡下有白云绿草,可是没有塑胶跑道、电脑和空调,他们需要想象多少年,才能想到城市校园的这般宁静光景。
所以,我总是倍加细致地呵护手边的一切,包括那台晃眼的电脑,也包括大姐你……
(二)
你是我大学同学、舍友兼知交。
你开着你爸的宝马从另外一个城市兜过来,只为找我这个旧友叙叙新。你一身休闲,手斜插在口袋里,笑容散漫却温暖。我总是辨不清你衣服的牌子,但我知道你是我最铁的同性。我挎着你的手臂,邀你到附近咖啡馆。咖啡馆外饰有荷兰风车的造型,馆内音乐溢漫;桌椅们大敞着木头的纹路,手边的杯子晶莹剔透,旁边的植物绿意萦绕——这是令我全身毛孔恣意呼喊的氛围!
我们点的是蓝山,喝一口,咖啡的馥郁香气立即将我的唇齿缠绕。而你尝一口,只浅尝一口,就皱起好看的眉头,你说:这么难喝,仅仅是速溶!
我一愣,立马喊服务生换一杯卡布奇诺,一定要现煮!我愿意,愿意花费我钱包里的最大头,请你喝一顿你倾心的咖啡。
还记得大学时,你在我面前那样谨慎地藏富:你把MP3随手“忘”在我的床上,你和我一起坐公交车逛城市,你一冬天都回家把那床蓬松的蚕丝被提供给我……
面试那阵子,我借你的套裙。那是我第一次穿套服,穿上你的衣裳,我立马玉树临风,人模人样了。你搂着我笑,你说:我若是男的,一定把你金屋藏娇……就凭着你的这句赞叹、和衣服上的仙气,我在各种办公室里慷慨陈词,终于挣到了现在这份“中姿工资”。
也终于可以请你喝咖啡了!
尽管我尝不出速溶与现煮的差别,但我真的真的喜欢请你喝咖啡。
(三)
你是我新交的朋友。
发奖金了。你拉我上街。说我这样的青春韶华,再“躬逢盛世”,该买几身衣服才对。你拽我逛名牌,看专卖店。考究独到的设计,眼花缭乱的色彩,那些衣服以城市的姿势立在货架上,服务小姐也笑容可掬,亲切迷人。你拉我试了一件又一件。你说:你长得好,身段好,不穿这些衣服真是可惜。我真的件件喜欢,可是还是不舍地脱下。服务员失望着。你也着急了:三千元能买三套呢,你买一套还舍不得吗?
我揽你的腰往外走,触摸到你衣服柔软的质地脸。一千元一套的衣裙,我真的不会买,你可知道,我的父母在田地里弯腰弓背,由五月忙到九月,收获的玉米粒晒得不含一丝水分了也就一市斤七八毛钱,一亩田总共也就千把元的收入——就是这件衣服的价钱,而剔除农药化肥诸成本,大概只能买这套衣服的下半截了。而我,作为他们的孩子,生活在城市里本就是无限讨巧,再穿这样的衣服,我会觉得万箭穿心。
所以,试试就够了,能和你牵着手在城市里走,能被你惦记得着急,能去你家见识你妈煲得营养汤,能偶尔回请你喝一顿咖啡……我已经很很满足开心。
……
我从麦地里走来,在城市与你、你们相遇。城市的道路,于我也不见得多平坦,但我握过麦子朴实厚重的手,我深谙并深得麦子的品质——谦逊和感恩!
(四)
我想象过山村也盛行咖啡的样子,想象过农人在忙碌的午后也能抽得浮闲,坐在一起喝咖啡,我想象馥郁优雅的气氛在山村弥漫,我想象感激的情绪一同在大家心里酝酿、汹涌……
我想象,我们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喝一杯悠然见南山的咖啡,我想象地球上花正红柳正绿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