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来了一位客人。
还未见来人便已经听见了玉佩撞击的声音,一只脚紧接着从白袍下下伸了出来迈进了破旧的门槛。跛子从柜台底下爬了起来奔向门口,可还是迟了一步。客人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一壶好酒。”这间酒肆已经有不少年份了,门口悬挂着的招牌上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模糊铜字,酒旗也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俗话说的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多少年下来,即便是邻县的人都知道这里是家好酒肆了。
跛子低着头费劲的将酒倒入酒杯中。还未等他将酒壶放下,客人已经一个转身一把抢走了壶。空气中又回荡起了玉佩撞击的声音。这玉佩一看就是绝世精品,一经摆动,上面的两只蝴蝶仿佛活了一般翩翩起舞。跛子被抢了酒壶也不敢抬起头来,他早已瞧出了客人身份的尊贵。他在这间酒肆已经不知道呆了多少年了,见识过不少富家公子的脾性。酒肆的老主人死后老主人的儿子也进了省城说是要考什么举人,这家酒肆就这么留给了跛子一人打理。只是过了好几年也不见人回来,也不知道是考上了还是没有。
“慢着!”一杯酒下肚,客人似乎有些醉了,喊住了跛子。
自打跛子看见了那两只碰撞的玉佩后本来就跛的腿脚更加不好使了。刚刚战战兢兢走出两步就被叫住,又颤颤巍巍的停了下来。
“你怕我?”客人起身一脚踩在了桌上,年迈的桌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拍了拍腰间,两只蝴蝶舞动的更欢快了。蝴蝶的身边还有一柄剑。剑鞘浑身也布满了蝴蝶,就连剑穗也是两只蝴蝶。跛子的头更低了。
“抬起头来。”客人作势要拔剑。跛子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客人腰间的那两只蝴蝶。
“你认得它们?”客人向前倾身。
“漫漫花海鸳鸯舞,蝴蝶似客成对来。”这是跛子第一次说话。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他已经被乡里乡亲们默认为一个哑巴。又跛又哑,还好不聋,这是主簿大人对他的看法。
随着跛子的声音,客人提起酒壶来朝着嘴里灌下。酒尽,壶落地的一刹那,客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却不是刺向前方而是劈砍而下。跛子看着客人扔掉了酒壶猛然蹲下身去,再次起身后退一步,一把剑横在了身前。这剑瘦了些,也短了些,也只是堪堪挡住了客人的汹涌来势。
“原来你不跛。”
“原来你不是剑客。”
跛子不跛了,那柄瘦剑自他那本来跛着的右腿拔出。而客人那剑鞘里抽出的也不是一柄长剑,而是一把瘦刀。
跛子的脸色有些凝重。古往今来,剑客过招不需要思虑太多。我觉得你堪做我的对手那我两个便拔剑比试一般。你若成名已久我也可慕名而来,你我舞剑相对看看谁更厉害。可对方是个刀客,一个伪装成剑客的刀客。刀,是用来杀人的。
在看见对方腰间的蝴蝶玉佩的时候,跛子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感应。只是翩翩公子佩美玉,这样的贵公子世间有很多,直到他看见了那“剑”尾的“剑穗”。
“为什么。”是太久不说话的原因,跛子的声音十分沙哑。
“蝴蝶纷飞自南来,不为钱财只寻债。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柔美的声音里透露着铁血的杀气。
跛子吸了口气,半闭双眼摇了摇头。刀逼近了他的脸颊,他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味,那是他的血。
“你已经老了,多久没出过剑了?就算当年你的剑再无情今天又能使出几分?”
跛子脑海里出现了曾经的自己拔剑天下的样子,他微微一笑。转瞬间,客人和他之间的桌子炸裂了开来,一个仰身,跛子躲过了刀锋挥剑刺向了那蝴蝶。客人一跃而起一刀直向跛子胸前。
一声巨响,刀劈烂了柜台。而大门也被跛子一剑刺穿。小小的酒肆顿时扬起了漫天的木屑和尘土。跛子微微喘息着。怀中这柄瘦剑即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光了,可在每个夜晚跛子都会亲自将它擦拭干净倚枕而眠。“无情剑”——那是跛子还不跛的时候。自很多年前一个剑客来到了这家酒肆后,这世上就多了一个跛子,少了一个剑客。
白衣翩翩再次飞扬杀来,跛子的眼中几只蝴蝶不断的纷飞着。自南而来,它们自南而来。蝶影在跛子眼中不断放大,他挺起身来用尽了身上的每一丝力气斩向了那蝴蝶。这一刻,他的眼中亮起了足以照亮黑夜的神采。
一只蝴蝶从空中坠落,跌到地上碎成了两半。跛子靠在了废墟中,手中紧紧的握着瘦剑,眼神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放弃了一切招式的剑法,还叫剑法么?”客人已经明白了自己此行徒做了无用功。可刀既已出鞘,再也没有凭空收回来的道理。
“蝴蝶纷飞自南来……”声音更加轻柔了些。一个佩着剑的翩翩公子喝完了酒离开了酒肆,只是两只蝴蝶舞动的声音消失不见。
小巷里,一家年久失修的酒肆轰然倒塌。据街里街坊相传,倒塌的房梁还压死了一位店里的伙计。
不知从何时起,一首蝴蝶债在市井间流传了开来。几乎每一个青楼里的姑娘都会唱,可又没有一人知道这是从何处传来的。
“那个老跛子啊,又没人亲没人爱的,还是个哑巴,从来也不开口说话。”李家婶子这么对身前的人说道。
“大婶,当年可还有什么遗物从那伙计身上找到吗?”
“哟,小伙子,你这可问对人了。官爷们收尸的时候老婆子我亲眼去看啦。别看那老家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可还藏着一块玉呐。”李大婶将男人拿出的银子揣进了怀里。
“玉?”
“可不是嘛,一块蝴蝶玉。可惜那玉碎成了两半,只得葬的时候跟着那老家伙一块下土啦。”
三年后,县城外,一身素衣的男人来到了一处坟前默默的伫立着。这片地里埋着的几乎都是在县城里无名无姓的流浪汉,少有的是无家无室的平民。
天色渐黑,男人抄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铁锹对着坟头狠狠的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