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带着小十月外出,按下电梯,电梯从二十八层下来,停到我家的那层。电梯里面有五个人,其中一个一身休闲装,正在喋喋不休地和另外四人说着一些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需要再带过来些什么东西,另外四人身着迷彩,头戴安全帽,站在电梯厢靠边的位置,在电梯的下降过程中,一直低头沉默地听着那人的絮叨,不曾插过一语。直至电梯停到一楼,我走出电梯,终结了和这些人短暂的交集。接下来的几天,这几个身着迷彩的陌生人,开始在小区忙上忙下。这才知道,前几天物业公司通知的修理楼房外保温的施工队开始进驻了。
由于小十月早起的原因,惯于赖床的我也开始变得早起。在碰见那群人的第二日清晨,六点多,小十月起床,然后惊奇地指着窗外,咿咿呀呀。我抬头一看,窗子外面的高空吊篮上,并排站着两个人,全神贯注地,好像是在往墙面上抹着什么东西。他们是从最顶层开始往下施工,这样来说他们应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吧,起的真早!我不禁感慨。
有时候外出,偶尔在一楼碰见他们,能听见他们用欢快的调子在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声音洪亮,调子高亢。在这样繁重劳动之余还能歌唱,这样的状态不禁感染了我,让我的心情一下变得明媚起来,回想着最初听这首《纤夫的爱》的时候,小时候的记忆。但大部分时间,他们是沉默的,小区的家长带着孩子,在他们和混凝土的地方玩沙子,那些的闹闹腾腾的孩子在那里追打、扬沙,孩子的家长在叨唠着家长里短,他们是一直沉默的,像隔着一层膜,彼此观望却没有任何交集。
一天和先生出门,他抬头看了看挂的那么高的高空吊篮,说:“挂的那么高,垂直往下看,谁敢上去呢!我肯定是不敢的。”我想,他们当初应该也是不敢的吧,只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咬咬牙坚持下来,然后就习惯了吧。
有天傍晚,七点半,吃过晚饭,我去卫生间拿扫帚打扫垃圾,听见窗外哧哧的动静,抬头一看,还是他们,在高空吊篮上工作。当时,天空已经开始乌蒙蒙的,快要黑了,可是他们还在工作。不知道在窗外的他们,看着这万家灯火,看到窗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晚饭,饿着肚子还在工作的他们,会有怎么的复杂感慨。一会后,我带着小十月去家旁边的超市采购第二天的东西,在快要结账的时候,看见他们中的两人进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们的鞋子、裤子,那种被各色的涂料,涂成五颜六色的斑斓色彩,让乍看去的我差点错认成当下追求时尚的年轻人,直至看到他们的脸,那种黝黑的,被太阳的光芒长期亲吻的人,会出现的色彩,才确定无疑。那两人拿了一包熟花生米、一包炒杏仁、一包桂圆干,我注意到,他们的身上虽然是色彩斑斓的,但是他们的手是干净的,没有那些涂料的颜色,该是临来超市的时候,特意洗过了吧。估计他们的晚餐,应该就是吃着这些花生米、炒杏仁,就着一壶老酒,彼此讲着一些他们自己的故事,在微醺之际,拖着这一天的疲惫,沉沉睡去。在第二天,天空尚蒙蒙亮的时候,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眼前不禁回想起我的父辈们。小的时候,整个村子的男丁基本上是看不见的,全部外出打工。在我哭闹着找爸爸的时候,妈妈会告诉爸爸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于是我知道,过年不止有好吃的,有花衣裳,还有爸爸要回来,于是从春末的时候就盼望过年,盼了差不多一年,终于熬到快要过年。爸爸回来了,我却躲在妈妈的身后,不敢向前,怯生生地看着我眼前的陌生人。那时候,应该是全村的孩童最快乐的时光吧,有爸爸可以撒娇,感觉瞬间有一层铠甲加身,变得勇敢。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春节过后,清明时节,天气渐暖,每家的爸爸们又走了。他们像一群候鸟一样,开始了新一年的流浪,为着一家人的生计到处奔波,直至冬天,春节前,才会回到他们温暖的回家。
只是啊,他们流浪了那么多年,在他们流浪的地方终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他们盖了那一栋栋的高楼,却没有一哪怕间楼房属于他们,他们流浪在一座座城市,参与所有建筑的建设,可是他们于城市而言,始终是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