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那卷印有绿橄榄绕枝湖水蓝底礼物封套,跑过三趟地铁,这次,郭晓燕终于买到。
这件事在她自己看来都不太相信,毕竟非本人平日行事风格。这并非指对小事没有坚持心,而是少有对外人具如此格外认真,乃至执着之意,在她以前甚至不愿用极为通俗的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
记得端详橱窗里边那款钢笔时,“它如果被握在陈帆凡手里....是的,他可以用它来签署处方字和病历,多少符合他医生身份的..." 即便这次是攒钱去的旅学澳洲,郭晓燕还是爽快地付了款。
他至少...应该是会接受的,哪怕是作为一份归学手信...起码作为彼此好朋友来说...
阳台外飘来卷层的低沉黑云,收音机里不断播报着:“第四号台风将在今日傍晚登陆...”
“左边转角401号房门。” 这个地理位置默记于心,依旧熟悉。
郭晓燕缓缓推开了房门,三个月后的归来,“阿凡他会有什么变化吗?”
一股浓烈的卷烟味锁住了郭晓燕鼻心,她经意抬头一看坐在靠椅上的人,深灰框眼镜,齐耳利落短发,还有右手那块固定位置所戴手表,确是陈帆凡,只是看起来有些疲累罢了。
可是...他是从来都不抽烟的,因为他说过:“作为医生,要以身作则。”
惊觉有人推开铁门,陈帆凡淡淡回头一看,那一眼,心里有些矛盾。
郭晓燕走到他书桌前,看着他有些圈黑的眼睛,轻声问道:“吃饭了吗?最近要加班?”
陈帆凡摇摇头,答道:“没有,只是把一些手术报告写完而已。”
郭晓燕涌上心头好些问题,想一个劲地说出来,旅学见闻、工作情况、至少得问他为什么抽烟?可是,她猛然又想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凭什么权利去干涉别人的事...”
“抱歉,他们都通知我你旅学归来了,昨天临时有场讲座,所以没有去接机。” 陈帆凡带着歉言道。
“别这么说,有Candice他们接我,这次去的澳洲见识了许多。噢对了,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件东西,觉得应该会挺适合你的。”郭晓燕从手袋里拿出那张用绿橄榄纸包裹的礼物,轻放在书桌。
陈帆凡略有迟疑地接过礼盒,手触着那礼盒,低头注视良久,他那专注之神,像静止了时间。
“晓燕,我可能之前都没有说过..."
他稍有哽咽,停顿地道:“其实我...很讨厌带有橄榄色的一切东西...”
陈帆凡把烟蒂靠放在礼盒纸上,茫灰轻尘里带有着火光,掉落在礼盒纸上,慢慢开始嗫食起封套上中心处的橄榄桂冠边上叶子...
一连动作话语,让郭晓燕几乎哑声,接不上话。烟草的烧味变得弥漫起整个房间。那是她花了大半积蓄所买的礼物,跑了三趟的书店,那是她最爱的绿橄榄...连面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一切突然间就变得这样燃烂于心...
礼物纸上的烟灰,不亚于烟蒂一点点烫在她心头,即便有再多的棉花也止不住血。
郭晓燕有些语塞,但本能反应让她匆忙托辞带过:“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如果你不喜欢,就将它送给别人吧。”
陈帆凡抬头看看眼前的郭晓燕,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表情,唯独那双藏在那镜眶里深邃的眼神,竟是比三个月前更为怆然。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打扰你了,陈医生。”
郭晓燕撂下一句话,提起手袋便快步走出医院。如同打针一般,刚开始不觉得刺痛,过后却是为当初那股惊怕而放声嚎啕。顷刻间,羞愧、自尊、失落、破灭,如同镜子碎片一个个往她脸上砸去,无形地烙着疤痕,她更是怕极了医院那股药水味。
黑云压城,城载山雨欲来,零星豆雨点撒在地上,干枯地化开了。
她明白他知道了,就这么一个礼物,便被诊断出来了,像他平日里快速地一针见血揪出病症般,只是还没溃烂发炎前,为何要这么痛地连根拔除....还是他自己亲自执刀...
郭晓燕如同丢了魂似得,走在大街上,当周围的人们开始无休止奔跑避雨时,只有她一个人留守在空地上,看着地上化开的雨,润湿了灰黑的大地,像是长满了乌色的满地苔藓,又似大地浑身得了疙瘩黑皮肤病....总之,一片灰茫。
她不敢再仰起头看天,因为明知后一刻,结果是绝对失望的...
浓烟里包裹着的一动不动的蜷曲的身影,陈帆凡伏在桌上,手上拽着郭晓燕送予的墨水钢笔。封面纸套被他折成四角藏在抽屉里,那里有她最喜欢的绿橄榄圈枝,和他最钟爱的湖水蓝色....
他确实从来不抽烟的,但并非是他不懂世间愁苦。
握在手里的烟,一边消解着他的疲郁,一边加重着他的愁抑。
氤氲中的尼古丁,窗外吹得轰雷惊动的台风,白炽灯下刺眼的周遭。
脑海里反复断片着郭晓燕离去的背影匆忙,陈帆凡觉得脑袋涌涨,像是再划一刀便盖不回去头骨。
他没有大喊大捶地抒发,而是选择默默地吞掉这片黑白...
闭上眼睛,毫无挣扎地,让恹恹之绪慢慢爬侵着身躯。
乍想起往昔滴滴,他实不愿再注视这个世界,因为在前一刻钟,他已经是彻底绝望了...
一切都明明白白,
但我们仍匆匆错过,
因为你相信命运,
因为我怀疑生活。
------------------------By 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