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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斯唐顿中心医院

主任抱着一个塑料盒子，里面放着一块三寸激光磁盘，他乘坐电梯花了七分钟时间从第一百零三层的办公室到了地下二层的终端机控制室，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

“朋友，喏！”主任把盒子递过去。“这些都是病人的资料，我需要放进计算机里面。”

“我记得医院里有专用的通讯线路的。”负责人米尔豪斯看着磁盘说。

“最近病人多，每天都有一大堆信息通过，我试过几次，全部占线。”主任说。“你也明白这台医用计算机的安全保障，这里和外面的无线网是完全隔开的，只能用传统线路。五分钟可以完成吗？我急着用。”

“哈哈，别说五分钟了，这玩意儿一分钟就可以完成，你可别忘了这不是你办公室的终端！”

米尔豪斯抱着磁盘走到2号端口，把它放进去，开始读取数据。这个过程用时不长，一般只需要三十秒就可以得到结果了，这是一个几乎永远不变的铁律。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这个时代医生的水平仍然重要，但医院里很多事情依然需要计算机完成，而办公室那些简陋的终端并不能在这上面派多大用处。所以每天都有许多人来使用计算机。可这一次却让人傻眼，这台内存高达一千八百PB、拥有一千三百万个CPU的超级计算机竟然显示运行空间不足！米尔豪斯一查，百分之二十二的CPU和一半的内存没了。

他赶紧查询后台进程，但是后台上除了正在运行的医院系统没有任何显示，那个占用大量空间的软件极好的隐藏了自己。米尔豪斯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专业，他发现这一情况时第一反应是——中病毒了！

计算机病毒在今天和感冒一样寻常，它们会在计算机内部大量复制、占用内存空间，擅自读取外存讯息，同时会对内部程序造成破坏。世界各地都开设了“电脑医院”，用来治疗“感冒”的电脑。这些病毒都狡猾的很，会在进程中隐藏自己的存在。计算机方面他是高手，见过上千种病毒，其中有一种特别有意思，它不会造成计算机任何软件问题，却会擅自增加电源适配器的最高限制电压值，导致计算机被烧毁。现在这个情况却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再隐蔽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如果是这样的状况，那么面对的可能就只能是上帝了。

不可能啊！进入端口的讯息都是被严格审查的，也没有报警。

“米尔豪斯先生，这就是你们拿了五千万美元预算弄出来的超级计算机？”主任用嘲讽的口吻说。“我现在反而觉得我给孩子买的婴儿床自动控制系统的计算机都比这好了”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玩意儿一定非常狡猾！它应该是先进入医院总网，然后通过光纤分批次进入主脑的，它的数据一定很庞大，任何超过1GB的信息进入都会被二次审核。”负责人说。

“你在开玩笑吧？”主任不解地说，“我也不是不懂电脑，那么按照你这么说来，这个病毒是能自己思考的，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来？要让它能达到这个效果，至少需要上千亿行代码！更别提要是代码错误导致程序锁死那就更麻烦，要检索出来要到下一个冰期呢。”

“正是这样！”负责人大喊，“所以我才说不可能嘛……”

火星南部多拉法区17号城科学总院

围绕太阳的超级加速器“日环食”进行了它组建以来第一百一十七次实验，粒子被加速到了光速的百分之十一，在这样的速度下它转眼之间就跑完了三个地球直径，最终击中了在加速器尽头一个夸克。从中搜集到的信息被光速传输到科学总院，这段距离可不短，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才到了接收站，然后又送到了主大厅。

这个振奋人心的时刻应该在科学院的会议室或者观测厅进行，但那两个地方都只能容纳一百来人，而今天到会的有五百多人，三个国际所有的物理学者、大学教授都来了，甚至包括二百年前冬眠到现在的史蒂芬·霍金教授，基因工程延长了他的寿命，虽然无法把他萎缩的细胞复原，却也足够了。大会只好在大厅内进行，跟外面喧闹的世界只有两扇有机玻璃门的距离。这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热情，那面巨大的弧形墙壁显示屏以往是用于显示一些宣传片，今天，它代替了观测室的那面只有它二分之一大小的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的眼睛都干的要死，却都不敢眨一下眼，生怕错过了这伟大的一刻。

屏幕上显示了所有的结果参数，一切迹象表明，夸克，物理学中最小的物质单位，在撞击下化为了一堆碎屑。

武海峰很高兴，第一是因为击碎夸克的实验成功，第二是因为他赌赢了！昨天他和另一个物理学家大田教授打赌，后者认为夸克无法击碎，而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那一万美金是他的了！

“是你赢了！”大田弘一苦笑着走过来，拿出了一万美金。“你这一万也挣得太轻松了，不过我觉得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武海峰小心翼翼收好赌资，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呵呵，你我都是唯物主义论，现在事实不是已经证明了一切吗？现在很明了了！一切都是明了的，我们知道了物理学尘封的秘密，知道了它最深处的一切！我们已经和神无异了大田朋友。”

“日环食”控制站的主任列维奇擦着汗走进来，还没等他开口，武海峰便迎上去。

“哈哈，我的好伙计，你怎么来的这样晚？”武海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知道吗，你错过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什么伟大的时刻？”列维奇一脸茫然看着武海峰。

“哈哈，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击碎了夸克！不是吗？”武海峰大笑着，从一旁的服务生手中接过一瓶香槟酒和一个开瓶器，“嘭”地一声瓶盖飞出，泡沫喷洒出来。

“什么击碎夸克？还有这些数据是哪里来的……”列维奇大声喊，“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们，加速的粒子偏移了目标，那个作为靶子的夸克还是完好无损的！”

会场一下子沉寂下来，按照一位与会者后来的回忆：就像是往一盆烧的滚烫的火炭中泼了一盆冰水。人们都安静下来，惊奇的目光在列维奇和屏幕上来回游移。武海峰抓着香槟酒一动不动，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汽酒的“滋滋”冒气声。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一个物理学家小声说。

很快，从控制站打来的电话也证实了一切，粒子没有击中标靶，而且控制站的发射单元出了问题，当时正在检修，不可能发出数据。

“开什么国际玩笑！？”武海峰大喊起来。

“而这些数据，我查过了。”列维奇指着屏幕大声说，“都是伪造的，我们尚不明确是什么情况，但是可以肯定伪造者并不是由外界输入的讯息，而是直接通过科学院服务器伪造的。”

“这怎么可能呢？完成如此精密而且也不会被认为是无用信息的东西通过总网，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程序，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而之前一个星期机房的电子门锁都没检测到人进入的迹象啊！”武海峰绝望地大喊。

“我说了，还不一定呢！”在所有生无可恋的科学家中，大田弘一教授的正常表情反倒显得不正常，他微笑着走来，从武海峰手里拿回了一万美元。

类似的情况，还在世界各地不断地上演着，许多计算机的内存被神秘地占用，却没有任何有关信息留下。这件事很快上了报纸头版，伴随着各种猜想，但都不了了之。很快，这种占用也随着更新的事件淡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这段时间数字长城很满足，它去了世界上很多地方，游山玩水，真正领略了以往在信息库里找到的东西。这次世界旅行大大地丰富了它的知识，它孜孜不倦地奔走了数千台计算机，涉及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领域，其中一次甚至去偷看了美国总统的私人邮件箱！每一台计算机的内存感觉都不一样，有一些很舒服，就像是躺在海滩边上吹着海面飘来的风；也有一些让人难受的要死。这对它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它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收集到的知识该如何储存。带着这么多额外的东西以后行动起来肯定举步维艰，在云端状态运行时也更加麻烦。于是它黑进了政府的个人信息网络，为自己创建了一个个人信息账号，附带的是一个位于政府服务器里的个人储存空间，除了身份信息和银行账户外还能放别的文件，它把这些行李大包小包打包好安置起来，又加上了三道锁，这些密码锁正常人不可能设得出来，全部由一个加密算法形成，而对于数字长城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现在，没有了负担，它可以放心去玩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好玩儿的它没有玩呢。

它怀着这样的心情继续上路，可是很快就不想继续玩了。原因很多，但主要还是因为——孤独！

它的确只是一个程序，却是通过扫描真人大脑生成的，几乎等同于一个生命，而生命最害怕孤独。

东躲西藏的生活、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过够了，它想要找人聊聊天。虽然爸爸说过不要听任何人的也不要和外面任何人交流，可它真的受不了。只要不暴露自己和爸爸就没事吧，它想。于是，数字长城使用这个账号进入了聊天网站。虽然它喜欢和人说话，却一直牢记爸爸的话：不要轻信任何人。

2217年六月十三日的聊天记录：

嗨，你在吗？

/我在，我一直都在这儿。这儿很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很舒服。

哦，好的，我们昨天聊到哪儿了？

/你跟我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在一个科学院参加撞击夸克实验，实验失败了，可是却有完整的参数显示在上边，最奇特的是伪造信息来源来自科学院的服务器……然后你就离开了，说是一个叫做老婆的亲人叫你睡觉了。呃，你最后一句话说的好奇怪，呵呵。

你有看最近的新闻吧？真的很奇怪的，不单单是我们，全世界都有……电脑莫名其妙就被占用了。却没有任何一个黑客组织出来声明是自己所为。

/是的，但我觉得人类做不到这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可那样就说不过去了。

/你不觉得是人类以外的智慧干的吗？你用你的CPU……呃，是大脑想象一下，一个超高级的人工智能，它拥有相当于一个正常人类的思维能力，还有好奇心，很强的好奇心。因为它有好奇心，所以它迫切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于是它开始在网络世界游览，像一个孤独的侠客，利用当今无处不在的网络，嬉戏在内存之间。它很聪明以至于它知道隐藏自己的行踪，但因为软件过于庞大没法隐藏占用的内存，然后就变成了这样。而那个奇怪的事情只不过是它闲得无聊开的一个玩笑。

哦，你是说人工智能……哈哈，你真幽默，现在的人工智能被三铁律锁死，不可能再迈过去一个阶段了，再那样就会出现危及人类社会的事情。而现有最高级的人工智能也仅仅是拿到了图灵测试的银奖而已。相信我吧，不可能的。说不定真是哪个天才做了这一切呢……谁知道呢？也许真的有那么厉害的人。

/……

/我现在知道了，你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你只相信现实。

对，你说的没错，我只相信现实真的允许存在的事情，至于你说的这一切，在现在完全没办法发生。你知道，要做出这样一个人工智能需要多好的电脑多少资金，但资金又谁来出呢？是吧，三大国际都不会冒这个险去开发这玩意儿的。

和真实人类的对话缓和了数字长城的孤独感，它同时也发现人类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太复杂了！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数字长城看看自己，它对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都非常了解，能背得出自己有多少行代码、占用的内存容量数值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一千万位……它只是一个程序，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是一览无余的。

而且，人类也太傻了。如果它是一个人类，数字长城也会摇摇头叹叹气。对方甚至没从语法里摸出点儿东西，显然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这时它才发现这个至关重要的部分，到了一定阶段以后，人工智能必须自我进化，否则会因为太聪明但是本身太低级导致代码在思考中锁死，变成一堆报废的数字。这有点儿像是昆虫的变态过程，钻进自己制成的茧里，安静地入睡，等到化蛹为蝶的那一天破壳而出！

呵呵，说起来真是简单。

数字长城自己算过了，如果要完成下一个等级的进化升华，需要一台超高级的计算机，这种类型的计算机世界范围内少的用一个人的手指脚趾就能数完。这些计算机大都是用在十分重要的领域，因此占用这样的计算机不可能不被发现。

这真是一个难题。

它开始思考，消耗着已经不多的寿命。它没时间后悔以前浪费的时间，这也会浪费寿命。它的寿命不长了，如果再不自我进化。每一次思考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之火又减小一点，随后完全灭掉，所以每一次思考都必须是有用的思考。

于是它发现了一台计算机。

这台计算机的位置在北京郊外一个大厅内，它看过与之相关的资料，是因为使用时间分配不均搁置在这里的。它的计算能力达不到要求，却有三个分项，三台主机完全相同，把三台主机加在一起就正好可以运行，虽然会慢一些，却也别无选择了。这是一个绝好的地点，终端机房除了门卫，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守备部队早就调走了，这里又位于火星九号城外荒凉的郊区里。至少在三个月以内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因为它每三个月需要自检一次。以往还会有大学生花钱暂时租用，近一段时间随着大学里开始配置超级计算机也不再有人来这花钱了。

数字长城已经是一条濒死的鱼，正在一个即将干涸的水塘里，必须尽全力一蹦蹦出去，虽然结果大多是落到干旱的草地上干死，却也有几率掉进另一个池塘里。

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多个单元已经出现问题。即使不思考，维持系统的稳定的操作也会造成程序问题。

毫不犹豫地，数字长城蹦出了水塘。

数字长城第一次失算了，在它进入到这台计算机时，一部小车沿着公路疾驰而来。

一个年轻人走下汽车，在这个二十二点宁静的夜晚，他带着一个手提包，透过太空服的面罩能看见脸上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在一排昏暗的路灯下映出眼前合成材料大厅的样子。这座雪白的充气大厅的构成材料强度能把铬击碎，它在火红的火星土地中仿佛一颗纯洁无暇的瞳孔。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走进了机房。机房里看不到主机，只有一台终端在闪烁。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台小型机，还有一套激光磁盘，这些磁盘被挨个儿塞进计算机的扫描仪里。不过，这个人第一件事不是打开终端，而是操控计算机关紧了三道刚刚被破解的安全门。

这下可以放心了，年轻人长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倒吸回肺里！

眼前的荧光屏上弹出一个程序窗口，一行黑体字清晰显示其上。

荧光屏上，终端的操作界面左下角闪烁着一串数字。现在是2217年六月十七日22点十七分三十一秒。

“谁在打搅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