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云:“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饷时而起,则啜苦茗,信手写汉书几行,随意观古画数幅。心目间,觉洒洒灵空,面上俗尘,当亦扑去三寸。”文中描述乃中国文人所醉心之生活。其中“旧法帖”、“古鼎焚香”、“写汉书”、“观古画”无不突出了古雅二字。
古,在中国的文化领域中,具有丰富的含义,一指对于传统的崇奉,二指一种好古雅的艺术趣味,三指一种超越的境界,即为高古。
何为“高古”?
《二十四诗品》“高古”一品所说:“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高”和“古”分别强调了空间和时间的无限性。人自然不可能与天比“高”,不可能与时间逐“古”,但通过精神的提升,可以“泛彼浩劫”(时间性的超越)“脱然畦封”(空间性的挣脱),将息短暂而脆弱的生命。
“古”,作为一种超越的境界,最不易被人觉察,也最深邃,它是中国文人内在精神中最为微妙的方面之一。它通过种种古雅的事物幽幽彰显。
而其间最为独特的,堪数焚香。
“好香用以熏德”,香之缘起,追溯至上古。香本为贯通天人之介,系上古之“德”。人们以之正心,养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斗转星移,朝代更替,其“德”未泯。
吾等焚香,看似香渐成灰,误以为时光流逝,殊不知香有尽而意无穷,恰恰在香起之当下空间与时间的桎梏就此打开,天授太和、神归太古。
而焚香之器具,亦颇有讲究。“古鼎焚香”,特别交代了焚香的香器为“古鼎”,吾思这其中的“古”未必非要流传之古董。此器之“古”或者更重要是为了延其古风,得其古韵。
中国自古焚香所用的香炉,皆以瓷器,铜器居多。自中国的宋哥窑,均窑等提倡开片以来,历经千百年蔚成风尚。嗜好开片之风,成为中国文人博古的重要表现手法。哥窑香炉,亦是经典不少。文人喜好开片,一是喜好它自然形成的纹理,二是喜欢它斑驳陆离的风味。淡淡的痕迹如同经过历史的流转,在空间的艺术中融入了时间性的因素,为宁静的瓷器带来了历史的深邃感。
“金石鼎彝令人古”明代中后期以来,在好金石风气的影响下,青铜之器成为了文人们心头之好。铜炉之经典宣德炉便是在此期间问世。宣德炉的皮色迷茫闪烁,似幻非真,如同打开了一条时间的通道,让人们拉住渺渺的时光,当下和古往,永恒和脆弱的界限没有了。
至此,忽然想到爱香成癖的大文豪黄庭坚。
黄庭坚仕途多舛,受新旧党争几度反复,中年之后的生活在一次又一次的贬途中渡过。年过六十的老人,因待罪之身只能租住在喧嚣的市集内一间风雨可入,残破不堪的小房间中。开门正对的是屠牛的商贩。这般恶劣的环境下,黄庭坚居然给自己的这间居室取名为“喧寂斋”,而自己每日安详的焚香坐在卧榻上。
猜测,或许是香隔离了周遭喧嚣恶劣的环境,为黄庭坚创造了一方天地。又或许,黄庭坚已无需以物隔离,他早知周遭种种皆是幻象。香亦是他,他亦是香,其灵魂早已在天地间安顿,此谓之“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