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母亲说过,小时候我在童车里玩耍,然后,童车翻了,我哭了。他,抱开我之后,操起童车,给砸坏了。
他,总是用着看似无理的方式心疼着女儿。
——题记
有时候,我倔强到一个人去哭,也不会对他撒娇。或者说,撒娇这个词,根本不会用在我和他之间。每个孩子或许都会有崇拜父亲的阶段,而我可以确切的说,我从未曾崇拜过他。
有的时候,他在我眼中显得婆婆妈妈,小家子气。他修过自行车,当过司机,在路边摆过地摊。我未曾嘲笑过他的职业,但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我崇拜的理由。
他没有什么文化,只不过是初中水平,也是这个原因让他在城里打拼到处碰壁。没钱没权没地位没文化,或许在他的心上烙下了势利的印记。是的,我讨厌他,是从他对权贵低头哈腰开始的,我心疼他也是从他遭受旁人冷眼开始的。
有一次,他在路边摆书摊,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用着尖酸刻薄的语气和他讲话,讲话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了。不过我清晰的记得,那个女人蹲坐在小板凳上肥胖的身子,久而不散的劣质香水的气味,看一会儿书只掏出一毛钱的粗短肥胖的手。
或许,一毛钱丢在地上我都不会去捡起。但那一刻,他接过钱,放在了腰间的包里。那个女人本想用这个举动轻蔑他,而他并没有被激动或是反蔑回去,而是很坦然的接受。感到尴尬的反倒是那个女人。
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在这个世上只有我可以讨厌他,看不起他,别的人绝对不可以,我不允许。
记忆里还有个场景,就是他给当官的送钱送礼。那时,我刚念初中,看着他急促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我竟然落泪了,哭得忘记了理由,只知道,他的每一分钱里都浸透他的汗水,都种着他的本分与勤劳。
他会背地里骂那些当官的几句,然后,也会照样在权贵面前笑脸相迎,这是我讨厌他的理由。
没文化的伤痛一直在埋藏在他的心里,于是他满怀欣喜的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他经常对我讲的话就是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因而自从上大学,我从未主动打电话给他,他不曾知道,学生最忌讳的就是在他们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要好好学习。
我是那种有些小聪明但不肯全心全意努力的小孩,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也似乎不错,也给他带来小小的虚荣。
可是,我的幸运未曾持续到最后,我高考失败了,那是第一次遭受的彻底的失败。狭隘的分数线将我与理想划开了,也在我和他之间划开一道伤口。我记得,他对我失望与叹息,以及一种恨铁不成钢却拼命想要隐藏的委婉。
或许是这样吧,一颗期望很高的心,却被狠狠地重重地摔在了谷底,要比千万只脚蹂躏过,来的彻底。是的,我允许他对我的失望,宽容他对我短暂的冷漠,一切源于自我不够努力的惩罚。
复读那一年,我将自己埋的很深很深,单纯的笑容,毫无理由的压抑与自卑,优秀或是失败,我都为它们举行葬礼,华丽的埋葬过去。
我背负着对恩师的歉疚,背对着来自亲人的质疑,再一次踏上阔别一年的考场。
踏上考场那一刻,突然的想哭。
我没有和别人讲过,那一年,我一个人绕800操场连续跑5圈,差点晕倒的记忆,我没有和别人讲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6楼俯瞰风景或是放纵哭泣,我没和别人讲过,有一天,我饿到只能在教室里啃面包,却倔强的不想主动向他要钱的过去。
这是一段伴着汗水与泪水,压抑到浑天黑暗,张狂到肆无忌惮的历史。
我的足迹,我的历史,我的汗水,我的泪水,伴着欢畅悲歌独自背负与战斗的过去。
对于这段时光,我不愿去回想,但不曾忘记。
第二次的高考,我又一次因为英语的失误而未考出理想的分数。这一次,我哭得很彻底,明明很努力,却又因为小小的偏差让自己处于沦陷的地步。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失败了,我难过,哭也不行吗?”
“你失败?你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永远失败……”
这种对话把十几年细若游丝的亲情与联系,彻底割断了。我恨他,我对自己说。
从那以后,我几乎很少和他单独谈话,一般也只是他问一句,我答一句,然后就是大片沉默。
填志愿的整整七天,我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每天面无表情的对着电脑,或是随意的翻看手边的那本《高考汇编资料》。
当我不再落泪的时候,也是我回应他残忍的话语的时候。我随意的很不负责的填了湖南省一所学校,选了一个我并不爱的专业,就这么凑合着念了,我唯一的目的就是逃离他。
我想用这种冷漠与不负责任的方式回敬他的残忍,可惜这些只是用来祭奠我对自己不负责的葬礼。
大学开学,他和母亲一起送我来学校,在暂住两天之后,他要回去了。
那天,他和母亲来和我道别,在楚枫桥之上。我面无表情,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口,让他们看着我的背影离开,我佩服自己的平静与淡定。
可惜,那种绝对的冷漠,我做不到。我躲进学校的一个隐蔽的小亭子里,默默的哭了,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
而当我以为他真的回去的时候,却意外的收到他的短信,他说手机没电了,让我拿回宿舍充电,我使劲的擦抹着眼泪,然后跑回去找他。
当他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我发现手机的电池标志分明显示是满的。
就这样,他假装让我帮他手机充电,我假装帮他手机拿去充电。
我已经淡忘了,最后是怎么同他道别的,我只记得我们是一家人,彼此深爱着,然后又华丽伤害着。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仍然保留,打电话只打给母亲的习惯。而我总是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在母亲身旁的。因为在母亲声音之余,我总能听到他小声嘀咕声,他还是那样,生怕母亲忘记什么重要的叮嘱。
他呀,不是什么大款,却总是对我说,在外面不要舍不得吃穿,不要舍不得花钱。钱不够,告诉他,他打钱过来。
他呀,还是老样子,三句不离学习两字
他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卑微到不能再卑微,放到人海里没人认识他是谁。
但,他之于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没人能取代的存在。
那些所有我讨厌他,恨他的理由,也都是我爱他,心疼他的理由。
PS:昨晚,看了才女同桌写的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然后,就想起我的父亲,熬夜两小时把这篇文章完成了。以前从未写过这么真实的文字,很多时候,总是想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心底,
不想写,也不忍写,怕写坏了,面目全非了。但愿我没有破坏一些 东西。
(记于2012.5.14)
今天想起整理过去的稿件,我发现好多文章,都被自己删除,还好这篇还在。年轻时候的自己,太过感伤和敏感,也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但后来,遇到一个人,他和我说“写文章在于把转瞬即逝的某种情绪留下来,让很久以后的自己追忆的时候有迹可循。这类文章不必在意读者。”
在这位朋友的感染下,我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稿子。也让我意识到,成长那有好坏之分,那有一蹴而成的事情。
(20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