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及笔记
十伦:鬼神、君臣、父子、贵贱、亲疏、爵赏、夫妇、政事、长幼、上下 ---出自《礼记.祭统》
“差序格局”是费孝通提出的,发生在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中等社会关系中,以自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推及开,愈推愈远,愈推愈薄且能放能收,能伸能缩的社会格局,且它随自己所处时空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圈子。
“孩子碰着的不是一个为他方便而设下的世界,而是一个为成人们方便所布下的园地。他闯入进来,并没有带着创立新秩序的力量,可是有没有个服从旧秩序的心愿。 ——《生育制度》 ”
- 农业和游牧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资于土地的。游牧的人可以逐水草而居,飘忽无定;做工业的人可以择地而居,迁移无碍;而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地,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便,待候庄稼地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土气是因为不流动而发生的。
- 我们很可以相信,以农为业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大旱大水,连年兵乱,可以使一部分农民抛井离乡;即使像抗战这样大事件所引起基层人口的流动,我相信还是微乎其微的。
- 中国农民聚村而居的原因大致来说有以下几点:一、每家所耕地面积小,所谓小农经营,所以聚在一起住,住宅和农场不会距离得过分远。二、需要水利的地方,他们有合作的需要,在一起住,合作起来比较方便。三、为了安全,人多了容易保卫。四、土地平等继承的原则下,兄弟分别继承祖上的遗业,使人口在一地方一代一代地积起来,成为相当大的村落。
- 乡土社会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重视,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时的可靠性。
- 从熟悉里得来的认识是个别的,并不是抽象的普遍原则。
- 文字所能传的情、达的意是不完全的。这不完全是出于“间接接触”的原因。我们所要传达的情意是和当时当地的外局相配合的。你用文字把当时当地的情意记了下来,如果在异时异地的圜 (yuan 二声)局中去看,所会引起的反应很难尽合于当时当地的圜局中可能引起的反应。文字之成为传情达意的工具常有这个无可救药的缺陷。于是在利用文字时,我们要讲究文法,讲究艺术。文法和艺术就在减少文字的“走样”。
在说话时我们可以不注意文法。并不是说话时没有文法,而且因为我们有很多辅助表情来补充传达情意的作用我们可以用手指指着自己而在话里吃去了一个“我”字。在写作时却不能如此。于是我们得尽量地依着文法去写成完整的句子了。不合文法的字词难免引起人家的误会,所以不好。说话时如果我们用了完整的句子,不但显得迂阔,而且可笑。这是从书本上学外国语的人常会感到的痛苦。 - 语言本是用声音来表达地象征体系。象征是附着意义的事物或动作。我说“附着”是因为“意义”是靠联想作用加上去的,并不是事物或动作本身具有的性质。这是社会的产物,因为只有在人和人需要配合行为的时候,个人才需要有所表达;而且表达的结果必须使对方明白所要表达的意义。所以象征是包括多数人共认的意义,也就是这一事物或动作会在多数人中引起相同的反应。因之,我们绝不能有个人的语言,只能有社会的语言。要使多数人能对同一象征具有同一意义,他们必须有着相同的经历,就是说在相似的环境中接触和使用同一象征,因而在象征上也附着了同一意义。因此在每个特殊的生活团体中,必有他们特殊的语言,有许多别种语言所无法翻译的字母。
语言只能在一个社群所有相同经验的一层上发生。群体愈大,包括的人所有的经验愈繁杂,发生语言的一层共同基础也必然愈有限,于是语言也愈趋于简单化。这在语言史上是看得很清楚的。 - 在一个依本能而活动的动物不会发生时间上的阻隔的问题,它的寿命是一连串的“当前”,谁也不能剪断时间,像是一条水,没有刀割得断。但是人却不然,人的“当前”是整个靠记忆所保留下来的“过去”的积累。如果记忆消失了,遗忘了,我们的“时间”就可以说是阻隔了。
- 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是整个民族的“过去”投影。
- 在乡下,家庭可以很小,而一到有钱的地主和官僚阶层,可以大到像个小国。中国人也特别对世态炎凉有感触,正因为这富于伸缩的社会圈子会因中心势力的变化而大小。
- 在孩子成年了住在家里都得给父母膳宿费的西洋社会里,大家承认团体的界限。在团体里有一定的资格。资格取消了就得走出这个团体。在他们不是人情冷热的问题,而是权利问题。在西洋社会里争的是权,而我们却是攀关系,讲交情。
- 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内看也可以说是公的。其实当西洋的外交家在国际会议里为了自己国家争利益,不惜牺牲世界和平和别国合法利益时,也是这样的。所不同的,他们把国家看成了一个超过一切小组织的团体,为这个团体,上下双方都可以牺牲,但不能牺牲它来成全别种团体。这是现代国家观念,乡土社会中是没有的。
- 中国的道德和法律,都因之的看所施的对象和“自己”的关系而加以程度上的伸缩。我见过不少痛骂贪污的朋友,遇到他的父亲贪污时,不但不骂,而且代他讳隐。更甚的,他还可以向父亲要贪污得来的钱,同时骂别人贪污。等到自己贪污时,还可以“能干”两字来自解。这在差序社会里可以不觉得是矛盾;因为在这种社会中,一切普遍的标准并不发生作用,一定要问清了,对象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之后,才能决定拿什么标准出来。
- 以生育社群来担负其他很多的功能,使这社群中各分子的关系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在西洋家庭团体中夫妇是主轴,夫妇共同经营生育事物,子女在这团体中是配角,他们长成了就离开这团体。在他们,政治、经济、宗教等功能有其他团体来担负,不在家庭的分内。夫妇成为主轴,两性之间的感情是凝合的力量。两性感情的发展,使他们的家庭成了获取生活上安慰的中心。我在《美国人性格》一书中曾用“生活堡垒”一词去形容它。
在我们的乡土社会中,家的性质在这方面有着显著的差别。我们的家既是个绵续性的事业社群,它的主轴是在父子之间,在婆媳之间,是纵的,不是横的。夫妇成了配轴。配轴虽则和主轴一样并不是临时性的,但是这两轴却都被事业的需要而排斥了普通的感情。我所谓普通的感情是和纪律相对照的。一切事业都不能脱离效率的考虑。求效率就得讲纪律;纪律排斥私情的宽容。在中国的家庭里有家法,在夫妇间得相敬,女子有着“三从四德”得标准,亲子间讲究负责和服从。这些都是事业社群里的特色。 - 稳定社会关系的力量,不是感情,而是了解。所谓了解,是指接收着同一的意义体系。同样的刺激会引起同样的反应。
- 把浮士德式的两性恋爱看成是进入生育关系的手段是不对的。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这和友谊不同,友谊是可以停止在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恋爱却是不停止的,是追求。这种企图并不以实用为目的,是生活经验的创造,也可以说是生命意义的创造,但不是经济的生产,不是个事业。恋爱的持续倚于推陈出新,不断地克服阻碍,也是不断地发现阻碍,要得到的是这一过程,而不是这过程的结果。从结果说可以是毫无成就的。非但毫无成就,而且使社会关系不稳定,使依赖于社会关系的事业不能顺利经营。依现代文化来看,男女间感情激动的发达已使生育的事业摇摇欲坠。这事业除非另设他法,由社会来经营,浮士德式的精神确实在破坏这社会上的基本事业。
- 礼治的可能必须以传统可以有效地应对生活问题为前提。乡土社会满足了这前提,因之它的秩序可以礼来维持。在一个变迁很快的社会,传统的效力是无法保证的。尽管一种生活的方式在过去是怎样有效,如果环境一改变,谁也不能再依着老法子去应付新的问题了。所应对的问题如果要由团体合作的时候,就得大家接受这个同意的办法,要保证大在规定的办法下合作应付共同问题,就得有个力量来控制各个人了。这其实就是法律,也就是所谓的“法治”。
- 现代的社会中并不把法律看成一种固定的规则了,法律一定得随着时间而改变其内容。也因之,并不能盼望各个在社会里生活的人都能熟悉这与时俱新的法律,所以不知道法律并不成为“败类”。律师也成了现代社会中不可或缺的职业。
- 法治秩序的建立不能单靠制定若干法律条文和设立若干法庭,重要的还得看人民怎样去应用这些设备。更进一步,在社会结构和思想观念上还得先有一番改革。如果在这方面不加以改革,单把法律和法庭推行下乡,结果法治秩序的好处未得,而破坏礼治秩序的弊病却已先发生了。
- 权利之所以引诱人,最主要的应当是经济利益。在同意权利下,握有权力者并不是为了要保障自身特殊的利益,所以社会上必须用荣誉和高薪来延揽。
- 当一个社会还没有共同接受一套规范,各种意见纷呈,求取临时解决办法的活动是政治。
- 亲密社群中既无法不互欠人情,也最怕“算账”。“算账”、“清算”等于绝交之谓,因为如果互相不欠人情,也就无需往来了。
- 当场算清是陌生人间的行为,不能牵涉其他社会关系的。
- 地缘是从商业里发展出来的社会关系。血缘是身份社会的基础,而地缘却是契约社会的基础,契约是指陌生人中所作的约定。在订定契约时,各人有选择的自由,在契约进行中,一方面有信用,一方面有法律。法律需要一个同意的权力去支持。契约的完成是权利义务的清算,须要精密的计算,确当的单位,可靠的媒介。在这里是冷静的考虑,不是感情,于是理性支配着人们的活动—这一切是现代化社会的特征,也正是乡土社会所缺的。
- 说人类行为有动机的包含着两个意思,一是人类对于自己的行为是可控制的,要这样做就这样做,不要这样做就不这样做,也就是所谓意志;一是人类在取舍之间有所根据,这根据就是欲望。欲望规定了人类行为的方向,就是说上面所说要这样那样的“要”。这个“要”是先于行为的,要得了,就是欲望满足了,我们会因之觉得愉快;欲望不满足,要而不得,周身不舒服。
- 欲望——紧张——动作——满足——愉快,那就是人类行为的过程。
- 人类先有行为,后有思想。决定行为的是从试验与错误的公式中积累出来的经验,思想只有保留这些经验的作用,自觉的欲望是文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