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暖时光

1

40岁女人的周末并不轻松。蒋黎在超市里买了一堆菜，堆得购物车跟小山似的。她推车走着，目光在货架上流连，看得太入神了，车子不小心碰到了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心不在焉地道歉，并没有仔细看对方一眼。

可是被撞的人却喊了一声，“蒋黎。”

这个声音有点沙哑，也有点熟悉。蒋黎一下子愣住。

有点像电影里的桥段，逛超市遇到旧情人，还撞了对方一下，让人猝不及防。

15年不见，恍若隔世。

站在对面的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黝黑的脸，下巴有一层胡茬，发际线比以前高出不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差。”

重逢后的第一句对话平淡如水。

“找个地方坐坐吧。”他提议。

“嗯，好。”她想起超市旁边有家星巴克，很安静，是个叙旧的好场所。她瞅了一眼收款台前的一列列长队，果断的放弃了选好的那一大车东西。

在星巴克坐下来之后，刚刚的错愕感已经消失。他解释说，公司派他到这边出差，宾馆就在附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他竟然水土不服起来，有些上火，嗓子都哑了，出来买药，顺便来超市买点东西，不想遇到了蒋黎。

水土不服？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乡竟然会水土不服。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离开这里已经有15年了。

2

15年前，他们还是一对情侣。

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也是，从校园开始的恋情轰轰烈烈，他胳膊上纹过她的名字，她为他留了很多年长发。

本来以为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他们大学毕业那一年，由于一些变故，他家举家南迁。他没有跟家人搬走，执意留在了她的身边。那会儿他家在这边的房子已经卖掉，他租房子住，住的比以前简陋，找工作也不很顺心。但是她在他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看午夜场电影，互相依靠着，也过了一两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是后来造物弄人，他父亲在南方出了车祸，瘫痪了，姐姐一个人照顾不来，让他过去。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回去的，而她当时在这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作为独女，家里不肯放她跟他走。

哭过闹过伤心过，可还是分隔两地了。

起初他们电话频繁，他来看过她，她也去看他。可是路那么远，车那么慢，去看他一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还要转乘公交，颠颠簸簸，她又有晕车的毛病。有一次，她请假去看他，在火车上丢了钱包，转乘公交车后又因为晕车吐得一塌糊涂，见到他时，哭得差点昏了过去。

太难了。15年前，距离还是个大问题。被相思之苦和旅途颠簸折磨了一年多，他们就分手了。

和他分手之后，蒋黎经不住家里人软磨硬缠，很快相亲结婚了。男方是个靠谱青年，两个人在一起虽然没有多少浓情蜜意，找不到轰轰烈烈的感觉，却也相处融洽。

时光太匆匆，一转眼就过了15年。

“这些年你还好吗？”他问。

“还好。”她这些年过得还行吧，工作稳定，老公靠谱，生活条件尚可，有了两个孩子，日子虽然平淡，但也过得忙忙碌碌。

偶尔也会想起他吧。可也就是想想而已，生活那么忙，哪有时间总是追忆过去呢。

“你呢，也还好吧？”她问。两个人的对话像是礼尚往来。

“也还好。”他说，“父亲病了很多年，前年去世了，工作换了几次，现在这份比较顺手。八年前结的婚，孩子七岁了。”

也是一段平常的人生。是呀，生活可不就是这样，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普通人，不就要过普通日子嘛。年少时，她曾对他们的未来有过无数次构想，以为会波澜壮阔，可是到了四十岁才知道，大家过得都是柴米油盐的人生。

 “你平时工作很辛苦吧，脸上都有皱纹了。”他说。话里没有挖苦，也并没有惋惜，就是平静的叙述。就像爸妈说她 “你今天很累吧，脸色不好”的语气。

她是老了很多，工作不算轻松，又带着两个孩子，忙得顾不上多修饰自己。她理了理头发，才想起出门的时候没有化妆，甚至没有认真梳梳头，短短的头发，刚才被风一吹，一定很乱。分手后的15年，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过。今天的相遇太突然了，一点准备没有，她在他眼里一定很难看吧。

“都40岁了，怎么能不老？”她说。

“可你给人的感觉一直没变。声音、表情，跟当年一模一样。”他说。

他是见证过她整个青春的人呀，也许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吧。就像他，在她的记忆里一直停留在25岁，意气风发、深情款款，可是如今，坐在她对面的是个脸上写着沧桑，皮肤不再光滑的中年人了。

她不禁感叹了一句，“不知不觉就老了，尤其今年，皱纹长出来不少，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他看着她，“这么多年没见，你悄悄的就变老了。”他当年曾经想，他们会一起变老，直到皱纹爬满脸颊。可是他们却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这15年间，他不是没有机会来这座城市，但也许是由于近乡情怯，他始终没有来过。她在他的目光不能所及之处，慢慢变老了。

“不过，你有皱纹也挺好看的。” 他由衷地说。

居然有人说皱纹好看，她心里一热。其实她看他也是一样，虽然也有了一点皱纹，但是依然舒服和亲切。

 15年没见，虽然两个人容颜有变，但却没有陌生疏离的感觉。见了面虽然没有当年的悸动，但是有一种温柔亲近的感觉，就像亲人一般。

一个爱过的、相伴走过很多年的人，纵然不会经常想起，但是也不可能忘却，青春岁月生长出来的感情，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不觉暗暗发酵，变出了亲人的味道。

“我曾经想过我们再见面的样子。”他声音沙哑，但是温柔。

“我也想象过。”

“和今天一样吗？”他问。

“不太一样。”她说。

“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样。不过，能再见到你，感觉很……”他在想一个合适的词，停了一下又说，“很亲切，很踏实。”

竟然跟她的感觉一样。

3

咖啡凉了，他们都忘了喝。

天色渐晚，他们告别。她没有请他去家里坐坐，他们甚至没有互相留下电话号码。

回到家，老公问她：“你不是出去买东西，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她才想起忘了再去超市把该采购的东西买回来。

“我明天再去买吧。”她说。

老公正给小儿子修玩具，只是“唔”了一声，没有注意到她脸颊上，一闪而过的少女一样的神采。

她走进书房，从书橱的最上层，取出一个影集，拿出一张他的照片。

这是张侧影，那天他正穿着短袖T恤，在厨房里煮面，她悄悄给他拍了这张照片。他做饭的样子很帅，专注而温柔，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肩膀上有细小的纹身，那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