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渝柳路线，夜半时分，姜奎进入息烽县城，把车停放在一个大饭庄侧面，换上长衫戴上礼帽，拎着一个皮包顺着街道走向县城西北角。很快就来到一座院落的侧门，在门上一短三长地敲了敲。

　　门打开一道小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内仔细端详了一阵，才让开身体，待姜奎进来后，探出头看看左右无人后紧闭院门。

　　管家压得很低的声音，“先生请跟我来。”

　　穿过三进院子，拐到一处偏院里，管家指着院里唯一的屋子，示意就是这里，然后自己就离开了。姜奎并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在屋前咳嗽一声，“周主任，周大哥，不至于吧。息烽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何必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屋里传出不耐烦的话语，“行了，别那么多废话，这里没埋伏，快进来。”

　　姜奎确认屋里的人就是周清啸，这才推开屋门走进去。从屋内的陈设可以看出这里是一座佛堂。正中佛龛供奉着释迦牟尼成道像，左右是文珠和普贤这两尊胁侍菩萨的立式像，佛陀后摆放着一架巨大的八相成道木雕。屋内檀香环绕，左右墙边的长条桌上点着数十盏酥油灯。而息烽监狱的当家人周清啸身着便装，面带怒色坐在佛龛左手的一把圈椅内。他身后柱子旁依靠着一个人，但因为其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面貌。

　　姜奎走进来，先在佛前行礼敬香，然后大大咧咧坐在佛龛右手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周清啸等着他搞完这一套，语带埋怨地说道，“你个臭小子，都这时候还敢跑来找我。你要见他，我安排去特斋也就是了，非要来我家里…… 哼。”

　　姜奎嬉笑一声，递给他一支烟，“周大哥，听说了？兄弟我现在是在逃之人了。给你送上门来，这可是立功机会呀。”

　　“滚蛋！你别给老子玩这圈圈绕”，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语气变缓地说道，“几天前，你才被季孙武带走，转天妫东鲁也被带走了。还以为你被委以重任平步青云，老哥能跟着你沾光了呢。谁想到，今天先接到姜先生的电话，说你要在我这里见贾石。又接到毛主任密电，要我清除你入狱资料，秘密处理掉曾与你同狱室的其他人。再就是本部通告，说你已经是通缉要犯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姜奎要开口，摆手示意别打断自己，“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俩尽快，完事之后尽快离开我家”。说完，站起身来，甩给姜奎一把手铐的钥匙，指着后身站立的人说道，“他要是从这里跑了。我可就不管别的了，必定要把你留下来。我首要保自己的乌纱帽。”

　　姜奎笑着站起来，抓住周清啸，“周大哥，干什么呀。在佛祖面前动气着实不妥。兄弟我这是没办法”，说完，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囊和一个长条楠木匣塞在对方手里，“听说七太太身怀六甲了，兄弟是没机会吃上满月酒了，这点小玩意权当预祝老哥弄璋之喜了。”

　　周清啸心中一动，他跟这位姜奎在息烽监狱打了快两年的交道，知道他不但出手大方，而且手里总有一些贵重的物件，听说是他从北平逃回重庆途中搞的。自己用手一捏就知道布囊里是一块玉佩，楠木匣里估计也不会差到哪去。心中暗喜嘴上却说，“胡说八道，局座三令五申禁止家里人纳妾，哪里来的七太太。胡说！”

　　“哦 ... 对对，看我这个臭嘴。不是七太太，是嫂夫人，嫂夫人。就请周大哥笑纳吧，给我的小侄儿。”

　　姜奎站在门口看着他带着两样物件走出偏院，从里面将大门关上，才回身进屋，看着阴影里站立的人说道，“贾副官，怎么变得这么深沉了。半天也不说句话。”

　　“哼！”，那人气哼一声，“看着你俩在佛祖面前搞肮脏交易。我能有什么话说。”

　　姜奎冷笑一声，走过去给那人松开柱子上的手铐，“贾副官，何必这么义正言辞呢。你我半百与百步，彼此彼此。”

　　贾石气哼哼地坐到刚刚周清啸的位置上，揉着被拷得发红的手腕，“说吧，什么事。”

　　姜奎揪了揪鼻子说道，“先告诉你一声，你姐姐和姐夫已经成江里鱼食了，你可以放心了。”

　　“你？你居然杀了他们？”

　　“嘿嘿嘿嘿”，姜奎一下子被他逗乐了，“你不开心？替你免去了隐患。哦，对了，他们私藏的那些金条，我笑纳了。”

　　贾石咬着下嘴唇，死死盯着姜奎，即像随时跳起来玩命，又像准备蹿出去逃命。

　　不耐烦的神色在姜奎脸上一闪而过，没时间跟他兜圈子了，“我知道总务处一直在跟日本人私下做生意，而你之前一直负责上海方面的接洽…… 哦，你别着急，这个事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理解。毕竟物资匮乏，有些物资和事情还是需要这种暗处的运作才能解决。我要知道跟你接洽的人和方式。”

　　贾石一愣，眼珠转了转说道，“你要这些做什么，这些是总务处的机密。”

　　姜奎轻蔑地一撇嘴，凑到他脸前，“老贾，现在跟我说这个？总务处的机密？我要是想知道总务处的接洽人，有必要来问你吗？我问的是你的接洽人。”

　　贾石眉毛向上一扬。姜奎百分之百肯定，他的双眼中闪过一缕惊恐，就连他的笑容都显得那么做作。“你在说什么？我是为总务处工作，我的接洽人就是总务处的接洽人”，看着姜奎越来越冷的眼神，贾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点上一支烟，姜奎缓缓说道，“老贾，你的演技真是让我钦佩。借着为总务处办事，建立了自己跟日本人的生意线。私自挪用总务处金条作为生意本金。即将东窗事发，及时做掉了帮你做中间人的鲁姓商人，逼着做高利贷的姐夫去举报你。再摆出一付仗义的样子被关进息烽，而私通日本人的事就这样掩盖了。高，你实在是高。”

　　听着这些隐秘的事情被抖搂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姐夫应该已经和盘托出。贾石浑身抖如筛糠，想开口抵赖，但偷眼看到姜奎眼中的凶光，终究没勇气开口反驳。

　　姜奎继续说道，“千里为官只为财，尤其在当下这种动荡局势中，你我一样。我马上要去上海执行任务，想要顺道公私兼顾，从你的线走，我踏实你干赚。而且家规咱俩都知道，这种事让上面的人知道了，我也没好下场”，拍了拍贾石苍白的脸，“你应该知道妫东鲁的事吧。我可以用协助任务的理由，也把你调出去。当然，如果你总想着吃独食 ——”，左手亮出匕首贴着对方右眼眶划了一圈，“我这人很自私的，我吃不到的，别人也别想沾唇。”

　　“你 ... ”，贾石闭上眼睛思虑了十几分钟，才开口道，“好吧，我告诉你。但你必须先把我弄出去，让我跟你一起去上海。到了那里，我全部都告诉你。”

　　姜奎终于丧失了耐心，连招呼都没打，直接用匕首割下了贾石的右耳，“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你还是下去陪你姐姐吧”，匕首又放在了对方左耳上，正要动手，贾石依然顾不上疼痛，大声喊道，“住，住手。我说，我现在就说。”

　　姜奎回身从供桌上撕下一块布丢给贾石，让他捂着自己的伤口，自己坐在一旁点上烟。

　　“那，那还是八一三淞沪会战之前。为了购买紧俏物资，在沈处长安排下，总务处副官室就一直私下跟各国商驻代表接洽往来。因为我有过留日经历，所以负责与日方对接。我对接的是上海南京路哈同大楼里的通原洋行。上海沦陷前，我作为第一批西迁人员离开，也就中断了与他们的联系。后，后来武汉与广州相续沦陷，重庆这里的物资短缺日趋严重。这时，一直在东南亚做生意的鲁姓商人找到我，带给我一份书信。信是我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芝原雅也写的。他说自己从伪满洲到了上海，在通原洋行内任职，负责阿莫西林等药品的采购，问我是否 ... 是否想，想一起发财。我也是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

　　“货品怎么进来的？”

　　“都是通过那个鲁姓商人，他在东南亚有一条走私路线，可以把货从上海经由东南亚运到云南。我负责联系几方的买家。起初几批，量不大，顺利完成。后来有一批货被滇军查获，龙主席的王副官找到我，给了一笔货款，提出那一批算是他们买了，而且还要更大批量地购买。我思虑再三，为了保险起见，找到沈处长，就说搭上了一条东南亚的药品货源，卖家就是鲁姓商人。沈处长大喜，让我全权负责。自此之后每一批军统货物里，七成上报总务处，两成卖给龙主席，最后一成是我个人的，还为我节省了大量的个人本金投入”，贾石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芝原雅也提出可以把价格降半成，但需要我提供各方对于药品需求的清单。我，我自欺欺人地想，这是为了更好准备货源，就答应了。但两个月后，他又提出可以再降两成，但要提供重庆的防空部署以及，以及驼峰航线的筹备情况。我开始害怕了，想停手。但鲁姓商人说，前面提供的需求清单，已经让日本人推演出各方军事实力，我其实已经开始在出卖情报。而且，而且，成本降低我从未向沈处长汇报，两成利润可是一笔巨资。于是，我就照做了。”

　　听着贾石的叙述，姜奎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脸上反而笑容越密，递给他一支烟，问道，“这生意好呀。一批货物凭空多了两成半的利润。后来怎么东窗事发的？”

　　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贾石说道，“没多久，发生了六·五大隧道惨案。督查室开始彻查防空泄露。我听说自己被列入了重点嫌疑名单中，知道此事即将暴露。于是找到我那个做高利贷的姐夫，给了他二十根金条，让他做掉鲁姓商人之后去举报我，在督查室找我之前就进入息烽监狱。而沈处长因为姓鲁的涉及到与军统之间的药品走私，也就采用了息事宁人的压制方法。”

　　“这么说，药品的生意就终止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进来之后就与外面失去了联系。”

　　“嘿嘿”，姜奎讥笑了几声，“你与芝原雅也之间有什么联络方式吗？”

　　“没有。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信息和联络都是通过鲁姓商人。”

　　死无对证，姜奎心想，看来这位贾副官做事还真是谨慎之至呀。“老贾，账本在哪呢？”

　　“账本？什么账本？”，贾石矢口否认，但眼里的慌乱依旧没有逃过姜奎的眼睛。

　　看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姜奎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其他的要是有是赚到的，没有也无所谓。于是，抓起对方的右手，直接切下一根手指。贾石拼命挣扎，但始终无法从姜奎铁钳一般的手里挣脱出来，随着第二根手指被切下来，一股混合着尿骚与血腥的味道充满了房间。姜奎把匕首放在第三根手指处，说道，“账本和你赚的钱，换回你的八根手指，如何？”

　　贾石完全崩溃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姜奎看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也算是兑现了保留对方八根手指的承诺。

　　推开房门，感受了一下屋外的新鲜空气。在院外等候的周清啸此时也进来了，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惨状以及屋内浑浊的气味，让他眉头紧皱，“小子，这是佛堂，你怎么可以……哎，这人是息烽要犯，被我私自带出来见你。你，你这不是给老哥我上眼药吗？”

　　“老哥，重庆城内的诚祥银号，有一个叫西磊的人存在那里10万大洋，已是无主之物了。去的时候，记得带上贾副官在息烽物品中的一个玉镯作为信物”，说完，拱拱手，大步向外走去。

　　周清啸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想出声拦阻，又想想那10万大洋，觉得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不少。喊来下人，说得到佛祖托梦，要重建佛堂。把里面八相成道的木雕搬出来，连夜焚烧旧佛堂，明日就请工匠进来开工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