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一个有三百来户人家的布依村寨。近些年,新农村建设,乡村旅游开发相关政策和项目相继落地,沐浴着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人们住的房子。村里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房,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高,从远处看去,宛若一个崭新的小镇。
旧物总会被新物不断地替代,但对于旧物的怀念却总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而变得越发浓烈。
以致于每次回老家过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看着新房那单调冰冷的白墙,总会怀念起家里的老屋。想着想着,那些与老屋相关的点滴记忆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推开老屋那扇虚掩着的木门,然后咯吱一声,喷薄而出,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至今,仍不知道家里的老屋具体建于何时。只知道老屋很老,祖祖太爷住了祖祖住,祖祖住了爷爷住,爷爷住了父亲住,父亲住了我还住。我七岁前都是在老屋住的。
老屋位于村子的中心,是一栋干栏式茅草房,八梁八柱,斜坡顶,竹编墙,室内呈类似“H”型的布局,一堂屋加五间房,其中,最中心也最宽敞的是堂屋。爷爷奶奶在老屋左右各建了一个单斜面屋顶火房,一个留给父亲,一个留给叔叔。老屋前还有一个干栏吊脚楼式猪圈,猪圈旁是一年四季不停歇的菜园。
在老屋,屋檐下,地面上,门槛上,柱子上,灶台上,墙角边,水缸旁都是小动物的乐园——有辛勤筑巢的燕子,有叽叽喳喳的麻雀,有神出鬼没的老鼠,有成群结队的蚂蚁,有一步一脚印的小蜗牛,有一伸一缩的小木虫,有手舞足蹈的螳螂,有欢歌不停的蟋蟀,有时还会看到灰溜溜的癞蛤蟆,它的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等一条小木虫爬近时,突然伸出舌头把它卷进嘴里,冷不丁的给人吓一跳。
儿时,在农村,小孩几乎是没有玩具的,但在老屋的童年时光并不无趣,老屋里的小动物就是我儿时最好的玩具,最忠实的玩伴。喂燕子、赶麻雀、打老鼠、看蚂蚁、斗蟑螂、捉蟋蟀……,这些都是老屋给予我最温暖的陪伴,一柱一梁见证着我最美好的时光,镌刻着孩童时代最美最纯真的记忆。
对于老屋的怀念,最深的是那一方薪火不断的火塘。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一家老老小小都会围坐在火塘边,火塘里一堆旺火,三脚架上的老铁锅里,亦是煮着玉米,亦是煮着花生,亦是成串的嫰黄豆,亦是甜甜的红苕儿,一家吃了满屋屁儿响。
方寸之地,一堆干柴,一团热火,温暖着一家人的平淡与幸福。父亲一坐便拿起那黄里泛黑的水烟筒,将烟草捏成小团放到烟筒口,拿起火钳挑选最旺的火星按在烟草上,咕噜咕噜的抽起来,一阵吞云吐雾后吸足一口气往烟筒里一吹,“嘭”的一声,烧焦的烟草团在空中划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后消失在茫茫的火海里。母亲就着亮堂堂的火光,针线在手中穿梭,亦是缝制姐姐的花裙,亦是缝补我白天上蹿下跳弄破的衣物。我和姐姐没事做,便双手托着红通通,滚烫烫的腮帮子,安静的听奶奶讲各种各样的布依故事。
烟筒呼噜,烟云漫散;飞针舞线,母爱无声;古老传说,童真无邪;在老屋的光景,时光似乎变得很慢很慢。
老屋确实老了,一到下雨天,特别是夏季,总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堂屋里,房间里总要放很多大大小小的盆,那雨滴滴答答的落到盆里,声音有强有弱,有粗有细,有混响有回音,就像上演一场无与伦比的无声伴奏。
下雨时,空气闷热,一家人总是喜欢搬着凳子到屋檐下坐着。几姐弟总是争抢着依偎在奶奶的怀里,看雨水从屋檐落下形成的雨帘。一幕幕,一帘帘,哗啦啦,哗啦啦,雨帘内是温馨,雨帘外是风雨,雨帘内是家,雨帘外是世界。
老屋日渐斑驳,但老屋前的菜园在奶奶和妈妈的倾心打理下,一年四季绿意满园。
日常需求大的白菜青菜和葱姜蒜等调味蔬菜是小菜地的“长住居民”,奶奶和母亲也会跟着季节的变化适时种植辣椒,西红柿,四季豆,豇豆,黄瓜,南瓜等蔬菜。
有了这菜地,家里的生活方便了不少。做菜时似乎很少考虑这顿饭要做什么菜,下一顿要做什么菜,多数时候是一走出火房的门便知道这顿要吃什么。有豆吃豆,有瓜吃瓜,想吃白菜青菜,都是等到锅里的水要开了才悠悠的走到菜地里摘菜,而后拿到菜地旁的水池里清洗一两道便可直接入锅。
不知不觉,老屋已消失了十几年,老屋里的小玩伴,老屋里那方暖腾腾的火塘,老屋前那块四季常青的小菜地也随着老屋的消失渐渐地在淡出我的生活。
无数次,曾用力去记忆、去回放那些在老屋生活的片段,但已变得只只片片。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怕那些片段会更加残缺,迫于无奈,只有把那些时光、那份乡愁用文字的方式给予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