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我家小姑娘下了盘国际象棋。小姑娘刚开始学，每周在家里要么做老师留的残局作业，要么我们陪着她下一会儿。我不会国际象棋，她学我也跟着学。小朋友下棋想不了太远，也耐不住性子，所以每次我们下棋都是用老师的路子，棋钟计时，每人限10分钟，谁先用完10分钟就算输。这主要是练习开局，练习落子的时候观察环境不要走到别人嘴里。渐渐地小姑娘不满足于10分钟，想要多走几步。今天我们把棋钟调整了一下，每人20分钟。多走几步以后小姑娘渐渐没了章法，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先用完了20分钟的时间，输了。

“我总是输，爸爸总是赢。”一看输了，小姑娘瘪了瘪嘴，伤心地哭了起来。

“下棋嘛是有输有赢啊，我也没有总是赢你，经常都是你赢我呀。”我说。

“你把它弄得太难了，我不会了。”小姑娘继续哭。

“没关系的，你今天走了很多好棋。”

太太也过来安慰她说：“你看，爸爸也说你走了很多好棋。没关系的。”

“可是爸爸把我的厉害的子全吃了。”

“没有啊，”妈妈说，“你看你还有象，还有后，这些都很厉害呀。”

“后不算，因为我不想动我的后，我要用它保护我的王。爸爸的后出来了，我的不能动，不公平。”

“你的后也可以动呀，后是最厉害的。”妈妈说。

“可是我不会。”

我也继续劝她：“后的用处最大，但是的确比较难，我也不太会，我们一起学。”

“可是我输了。爸爸把它弄得太难了。呜呜。”

妈妈换了一招：“在家里输给爸爸有什么关系？你跟爸爸下输了可以你就学习了呀，以后出去跟其他小朋友比赛你就能下得过他们，对不对？”

“我不跟爸爸做朋友了。”

我也顺着太太的思路往下说：“人家下棋都想跟比自己下得好的人下，这样才能进步。你要是总是想赢也好办，你跟不会下棋的人不就总是能赢吗？可是那样好玩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可是还没绕过弯子，继续说：“我不跟爸爸做朋友了，以后吃饭爸爸不能坐我旁边，也不要爸爸陪我睡觉了。”

“你刚开始学，是有很多不会的，多练习慢慢就越下越好了。”我说。

“我不是刚开始学，呜呜。”小姑娘学了两个学期了，每个学期掐头去尾也就是十来节课，可是每个学期结束都得到一张证书，最近这个学期还因为在课堂上答对残局题目最多得了一本书。

“你知道人家学下棋要学多久吗？”我问她，“人家要学很多年才能下得很好，所以你这也就算是刚开始学。”

“就像上学一样，”她妈妈补充道，“虽然你会念一些书，但是你还没上一年级，你要从一年级上到十二年级然后还要上大学，对不对？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

“可是爸爸也没学过。”

妈妈又说：“爸爸没学过国际象棋，可是爸爸会别的，这些东西都是相通的。”

“呜呜，”小姑娘不管不顾，继续哭，“我再也不跟爸爸说话了，爸爸说的话我都不听，我只听妈妈的话，我不要爸爸坐我旁边吃饭，不要爸爸陪我睡觉。”

“那这样吧，”她妈妈说，“我来接着跟爸爸把这盘下完，我帮你赢回来好吗？”

“那不算，时间已经到了。”小姑娘还是转不过弯来。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计时间了。”

“不，妈妈不能跟爸爸玩，也不能跟爸爸说话。你跟爸爸说话我就不跟你当朋友了。”小姑娘连妈妈也不放过了。

“好吧，”妈妈说，“你过来把棋收拾好，我跟你出去走一圈，你骑车我走路。”

我上楼进了书房，没过两分钟小姑娘上楼来换出门的衣服，嘻嘻哈哈地就跑到书房里找我，手里拿着一根粉色的皮带：“爸爸，你看这个——”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小孩子闹点情绪很正常，其实小姑娘从小到大很少哭，这阵子天天关在家里估计心里不舒服，刚好碰上这么个事情就有点冲。好在太太无所不能，总是在小姑娘情绪上来的时候能够不急不徐地安抚，既不顺水推舟失去原则也不火上浇油以硬碰硬。

我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把这事写下来，因为跟疫情跟隔离没什么关系。更麻烦的是，这事写下来会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当工具来攻击我家小姑娘？写这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用1500字描述一下小姑娘平时任何懂事，再用1500字写写别人家大把不听话整天哭闹的孩子，再从理论上论证一下这个年纪的孩子偶尔哭一下是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正常现象，然后才能开始写这件事？写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也该换个写法，重点应该突出小姑娘迅速破涕为笑以及太太的安抚工作，这样才免得人家以为哭哭闹闹是我们家的常态？

想了半天还是写了，而且是用很没有“大局观”的方式写了。这年头写日记不再是那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了，虽然有人喜欢骂写日记的人，有人喜欢把电影里那句“正经人谁写日记”的台词当成句正经话挂在嘴边，但毕竟不会有人真因为写日记而怎么怎么样了。

我想把小姑娘的这件事写下来，一是因为我想记录下她成长过程中的这一幕，虽然只是一个侧面。再一个原因，我突然发现好多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其实跟我家小姑娘差不多。总结起来就是这么几条：你凭什么赢我？我不会你凭什么赢我？你也没学过你凭什么赢我？我不跟你玩了！妈妈也不许跟你玩！当然，成年人跟我家小姑娘还是有区别的，小姑娘只哭了一下子就好了，成年人却会不依不饶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最要紧的是，小孩子有人教，而成年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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