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咽气前,手指钩着鸟笼的铁丝。那笼里养着只画眉,是他从退休金里抠出钱买的。氧气管在他喉头嘶嘶响,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儿。“看好它...”这话挤过齿缝,混着血沫子砸在奶奶手背上,烫出个看不见的疤。
奶奶的记性从此就漏了。灶上炖着鸡汤,她能往里倒洗衣粉;把我认成送煤的,硬塞五毛钱。可每日清晨六点,她准会颤巍巍站到阳台,掀开墨绿绒布——那布旧得发硬,边角还留着爷爷的烟味。
画眉食罐总是满的。奶奶攥着小米袋,粒粒数进瓷盅,像在填装子弹。有回米撒了,她趴地上一粒粒捡,膝盖磨出血痕,嘴里嘟囔:“老鬼要骂的...”
霜降那天,我看见她拎鸟笼回屋。铁丝勒进枯柴似的指节,鸟笼晃得像吊钟。“我帮您提。”手刚伸过去,她却把笼子藏到身后。眼睛突然清亮起来,像退潮后露出礁石:“不行,他交代过的。”
姑姑在围裙上擦着手:“这笼子谁都不让碰。上周社区来人检查防疫,她举着扫帚把人轰出去——怕偷她的鸟哩。”洗衣机在卫生间轰响,搅动着泛黄的床单。奶奶正用棉签蘸水给画眉梳毛,动作轻得像在擦墓碑。
后来笼门锈坏了。画眉撞开缺口飞走那天,奶奶安静得出奇。她抱着空笼子坐在夕阳里,手指一遍遍抚摸那道裂缝。突然哼起《穆桂英挂帅》——那是爷爷最爱听的戏文,走调的音节碎在风里,像撒了一地的粟米。
如今那鸟笼还挂在老阳台。奶奶每天仍准时掀开绒布,对着空食罐添新米。有次我见她踮脚挂笼子,身子瘦得像片枯叶,却把铁丝钩扣得死紧。楼下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她忽然回头:“你爷该回来了,画眉都饿瘦了。”
窗外的梧桐叶砸在防护网上,噗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进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