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哥的院子在束河古镇附近,山不高而云霭依岫,林不密而老树纵横。早就约好了要去拜访的山中院落一直充满着无法描述的神秘性,让我闭上眼睛想象了好多遍。张寒一路痛惜着自己的宝车,小心谨慎的颠簸在砂石不平的山道上七拐八弯,终于停靠在一处绿枯参差的山村院落前。
几棵高大的空树不过是落尽了繁华的大道至简,铜墙铁壁的枝干有如干瘪的老人屹立在冬日的山林里,也孤独在彼此的视线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核桃树的样子,不免伸出手去,抚过瘦骨嶙峋的躯干,粗糙而斑驳,黝黑且沉默。院门口的紫藤花架同样只见虬髯不见花叶,一幅饱经风霜的姿态彰显着曾经的岁华与浪漫。
推门而入则是石阶引路,两栋二层低矮的木屋正好夹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平台,宽敞平整的场地前还有一棵枝叶脱尽的老李子树,舒展的姿态永远那样坚定执着,与风雨无关,与岁月无关,唯一与之有关的是这一片宽敞、明亮、舒展的空间,老干虬枝是它历尽沧桑后的岁月静好,舒姿展势的优雅是它平视生命后的自然而然。满眼都是枯山水的冬日似乎有些单调岑寂,好在依墙而立还有一棵高大的含笑繁花似锦,绿叶如烟,将这一大片天地激荡开来,且频频暗送着幽香袭人。
吕哥从昨天开始就炖着他精心准备的萝卜羊肉,还有一盆蘑菇粉条木耳土豆的混成大炖,还没有进到厨房就闻到了香风四溢,热情欢呼。一个人的院子,一个人的全部人生堆放在这一片世界面前有些拥挤,又有些空旷。也许是瞄准了时机,从广州追来的福哥居然成了新的访客,由访客变成邻居一定经过几个彻夜的长谈与觥筹交错的换盏才有了相见恨晚的同感。站在院中四顾,束河的古镇若隐若现,整个丽江坝子的新村屋舍鳞次栉比,一展千层。仰观蔚蓝的天空点缀着几朵白云,让蔚蓝更蓝,让白云更悠闲。吕哥说,丽江人把这样的蓝叫“丽江蓝”。好自信的名字,也自恋的让人无可争辨。
收回目光到眼前,一大片的枯树枝横七竖八散落在丛林间,如果不及细看,你很难发现还有几处细碎的小花闪烁其间,那样鲜活滋润,精神饱满。梅花,我差点喊出声来。虬枝铁干,老皮纵横。我想起曾经的一句旧话,老树着梅,拙中藏巧,原来所有的“巧”都藏在吕哥的世界里肆意无度放任自流。吃过午饭后的吕哥,趁着酒兴,带领我们几个进一步畅游了一次他的“梅园”。
吴昌硕一生画梅无数,爱梅如痴,他说,一生知己到梅花。就是生命的最终归宿也要择一桩老梅相伴,共梅白头。而吕哥守着这一片梅林而寒暑自度,乐可忘忧。记得我去年的抱一轩春联就贴上了“人与梅花一样清”的句子,与吕哥相比,原来我只是个“二等的梅痴”。
吕哥来丽江有十多年了。起初只是作个旅客而云游山水,后来发现自己的身世竟然与云南有素且家道渊源。吕哥说,早年他的父辈就在云南从军,带着青年人的理想与志趣在此挥汗如雨,甘洒热血青春。后来由于工作的原因也常来云南招商,对接着家乡与云南的山水人脉。丽江是他身心疲惫的驿站,丽江的雪山流水曾经为他客洗战袍,轻轻躺下时他已忘了自己的岁时风尘。终于有人为他覆上一床松软的被子,让他在身心俱疲中得到安抚与疗伤。当他在困顿后醒来,他一点也不想犹豫,余生很贵,他要活回自己的本来。他在古城干过客栈,也卖过茶叶,他远交天南地北的来客,也回转山林,交几个纳西族的山里朋友。渐渐他又爱上了山中的清静与群籁,也曾无数次夜观星斗,共沐月色。上山劈柴,下地种菜,带着他的秋田满山遍野的跑,一跑又是多少年。高原的太阳晒得他满身黝黑,雪山的凉风又吹绽了脸上的高原红,他说尽管我做不到一个真正的农民,但我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农民。他租用农民废弃的房子与山同住,他淘宝一样收集农家的鼎罐、铜壶、铁炉、竹篮与岁月共温。他有爽朗的性格山鸣谷应,有哲辩的思考万物齐观,有放下的淡然轻松愉快,有重获的自由而性派天真。他爱每一朵山花,也爱每一条小河,他把他的梅花带给他的师兄装点窗台,他把他的木柴送给他的朋友,让围炉的夜话有了温度。他半开玩笑的说,我的本意是想低调,但深居山林,实力不允许啊。
生命的意义除了体验的过程,还有回望和沉思,有了自己的感悟,才懂得珍惜与悲悯。笑看庭前花开花落、任天上云卷云舒的人,也许是刚从生命的逆旅中醒来,感受过五味杂陈的人,也许内心更加澄澈。吕哥告诉我,他有两个院子,一个叫随园,一个叫素园,一随一素,不知是谁有这样的缘:雪山的流水可煮日月,庭前的梅花可助吟哦。
202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