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难受吗?
他和肖东本来都是事业单位下属公司的职工,也是相见恨晚的好兄弟。
他进公司的时候,肖东已经是单位的小队长了。肖东比他早一年入职,于他来说算是老员工,于其他人来说,肖东又算是一个关系硬的新员工——年轻那会儿,有市某局当副局长的爹在那搁着,他也懒用功学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就不信他不管。
果真,一切都如他所坚信和预见的,他老爸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尽心尽力地管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管谁管?
是的,他老子为他不务正业,到处鬼混,确实伤过脑筋。为此骂过,打过他。一次他霸凌学校女同学,被女同学家长告到教育局,他老子接完教育局电话,不顾老婆的劝说,到家就狠狠揍他一顿。他挨完揍偷偷溜出去一夜不回家了,第二天又是一整天不见人影。他爸害怕了,第二天夜里动员一帮人满市找他,一直到淩晨三点,才在一KTV将他从一帮染着鹦鹉头(发)骑炸街摩托的人中抓回来。
这次虽然气急败坏,但当老子的不敢再动粗,一来老婆说过再敢动手要跟他拼命;二来,一米七多的小伙子,虽然不成器但也要脸面,况且是他亲生儿子,他也怕有个好歹,他老肖家就这一根独苗,马虎不得。
于是,他放低做老子的姿态,拿出作朋友的诚意,推心置腹地跟儿子沟通。肖东把自己锁在门内,老肖就耐着性子站在门外,隔着门谆谆诱导,苦口婆心地讲自己的一片苦心,我和你妈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你这样没知识,没能力,到时候可咋办?虽然说,我和你妈走的时候可能还能给你留点钱,但是你的人生还长,你这样会坐吃山空的……我对你要求不高,拿一张差不多的文凭就好,我也好趁着退居二线前找人给你安排个好单位……
门外的老肖,像是一个蹩脚的单口相声演员,自己把自己都说得感动了,里面却安静得出奇。他一惊,抬手啪啪啪拍门,边拍边叫,肖东,肖东……
叫啥,我听着呢!躺在床上放低音效玩游戏的肖东,不耐烦地喊一声,算是回应。
我还当你睡着了呢!老肖松了口气,有些谦卑地找个像样儿的借口,接着啰嗦道,你得学着有点分辨力,那帮人是混坏了的,不管他们爸妈是干什么,就他们这种状态,可以说已经废了!你爸我在这社会上混了多少年,啥事啥人看不透,虽说看不到很远,但最起码也能往前看个十来年……当然,我也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咱得有点选择性好不好。我要求不高,你只要安安生生上学, 别没事找事,偶尔和朋友聚聚会,喝点儿小酒,我也不拦你……但是,说到底,咱还是得考个说得过去的文凭,到时候给你找工作的时候,我也不为难,否则,就是拼上我这张老脸,恐怕也没有办法……
老肖觉得自己的一番话,对儿子应该有所触动。然而,屋内的肖东只顾打游戏,也没听进去几句,最后这一句话他倒是听见了,但他冷冷一笑,不屑地切了一声,换个姿势继续玩游戏。
也不知道后来咋弄的,反正肖东也没有细说,最后,老肖在退休前还是给儿子安排进了事业单位的一个下属公司——听说是个盈利单位。
然而好景不长,老肖不知做了什么违规的事,被巡视组捺着调查。在他进单位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肖东入职的第六年,两个人一起失业了。
说到底呀,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一场缘分。
虽然说,至此,他和肖东也算同病相怜,但他的事儿要比肖东的简单得多。他出自农村,家里没钱没人脉,从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后,找工作也不是很顺利。那年过春节串亲戚时,正好遇见舅家表嫂,表嫂说起他娘家二叔,好像在市里还挺有身份儿的,说回去给他问问。也正是表嫂这热心一问,他得以顺利进入这家公司,跨越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有幸和肖东成为同事。
据说缘份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有长度的。肖东他爸违规被处理时,他表嫂的二叔也一并受处分了,原来,他表嫂的二叔是肖东他爸的得力助手,休戚与共的那种,当然一损俱损。
都说人走茶凉呢!也许还要追本溯源,肖东很快被辞退,他也在当天被踢出公司。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事,转眼成了狼狈的患难兄弟。两人一商量,决定组团做生意。
做什么呢?不是有“生意做遍,不如开饭店“的说法吗?于是,两人筹钱开起饭店。也算是没经验吧,花了十几万装修好的饭店才经营半年,刚刚做出点儿名堂,有点儿回头客,大玻璃窗上就被拓上了大大的拆迁章。
两人看着脸盆大的猩红章子,面面相觑。市政扩路,人家拆得理直气壮,他们自然也没话好讲。两人虽说痛心难过,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为了鼓励对方,也为了鼓励自己,他引用加缪的话“世界是荒诞的,生活是痛苦的,问题不在于治愈,而是要带着痛苦活下去”。
肖东回应以博尔赫斯的“生活是苦难的,我又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了”
是啊,那怕只剩断桨,也不能任由自己在生活的长河里,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能搏就再搏一把吧。两人收拾残局,四处找店面,很快找到一处偏郊区的二手饭店——是别人转让的,店面装修虽然不上档次,甚至还有点儿破旧肮脏,但好在不用投入太多金钱,简单买些墙布和其他的必需品,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正常营业了。
他们在走这一步的时候,太匆忙了,以至弱化了一个问题,试问有谁舍得转让生意红火的饭店?一般来说,别人转让的饭店如果不是原店主家里有事儿忙不开,那就一定是地段儿不行,没有生意。
也许,他们接手饭店时,是有点不信邪的——年轻人做事,常常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相信如果自己经营有道,客源最终不会成问题,不是有句话说吗,酒香不怕巷子深!
恰恰是因为第二个原因,让他们又一次经历失败。别人在这做的时候没生意,他们也照样难有生意,除非他们有良好的口碑,又积累了大量的客源,然而,前前后后加起来才刚刚开饭店半年的他们,显然两者都不具备。
没办法,两人只能在食客稀少的苟延残喘中,互相鼓励着经营下去,“生意都是靠出来的,咱再靠靠吧”。他们一边高薪聘请厨师,保质食材安全新鲜,赔本赚吆喝,一边寄希望于传单广告和食客的口碑。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生意依然没有明显的起色。而他们前后已经搭进去了不少马内。怎么办,再这样下去,连底裤都不保了。
两人只好折叠好曾经的雄心,匆匆将饭店转让。将饭店的那些大小家具统统贱卖那天,店里来了好多抢购便宜货的人,他和晓东望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听着喧闹的争抢声,心里感慨万千,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满含辛酸地相视苦笑,他们在开饭店之初,希望出现的场面,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饭店关闭了,心静了,静得不愿去想,心空了,空得没着没落,心轻了,轻得抓不着,让人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