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道病了,本来只是感冒,也许是因为老父亲过世的缘故,一病不起。
妻子边德慧劝了几次让丈夫去医院,可钱有道就是不听,每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边德慧哭求,只是没用。
钱家老大老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最后还是钱有仁打破了沉寂。
“不能再等了,就算有道不乐意也要送他去医院!”
钱有仁清楚,钱家能有今天的富裕的生活,全都仰仗着三弟钱有道,如果三弟有个好歹,钱家一夜就会回到解放前。老话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大宝,大宝!”
边德慧从卧室里叫嚷着冲了出来,拽起坐在边角的钱大宝不由分说就往卧室里推。
“快去快去,你小叔叫你!”
一脸懵逼的钱大宝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的众人,疑惑的来到钱有道床前。
“小叔,你叫我?”
钱有道眼珠终于转动起来,看了眼这个侄子,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半天才道:“大宝,你去颐馨堂,把、把顾先生请来。”
边德慧在后面比谁都迷糊。
“大宝,谁、哪个顾先生?”
钱大宝送小叔去过颐馨堂,自然知道颐馨堂的顾先生。他顾不上解释,扭头就往外跑,出门时才回了句:“给小叔治颈椎的大夫——”
“顾先生,我小叔死活不去医院,让我来请您,帮帮忙,劝劝他去医院吧。”
钱大宝熟门熟路,进了颐馨堂冲着顾先生先是一个90º鞠躬,然后把前后复述了一遍。
顾先生略一沉吟,从柜子里取了一盒银针,拍了拍钱大宝的肩膀:“小伙子,每逢大事需静气,别急,开车稳当点儿。”
沃尔沃稳稳地停在了尚品豪庭5号楼下,钱大宝引着顾先生上了电梯。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顾先生的身上。
没人开腔,都好奇的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顾先生只是冲着众人微微点了点头,跟在钱大宝的后面进了卧室。
“辛苦了,顾先生。”
钱有道看见来人,眼神中露出一丝神采。
“呃——,老钱……算了,你别说话。”
顾先生看着瘦削的钱有道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自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三根手指搭在钱有道的手腕上,凝神静气。
半晌,顾先生长嘘一口气,说道:“我要给你下针了。”
“麻烦顾先生了。”
钱有道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顾先生冲着钱有道点点头,取出银针,微一凝神,银针迅速的刺入钱有道虎口的“合谷穴”,略一旋转,还没等众人看清,银针已经起出。
“去找个盆来。”
顾先生示意了一下钱大宝,没等钱大宝转身,边德慧一阵风似的将个搪瓷盆递到顾先生面前。顾先生微觉诧异,不可察觉的牵了牵嘴角,接过盆放在床边,又在钱有道大拇指端深刺了两下,然后用力的挤出几滴紫黑色的瘀血。
“哼——”
随着瘀血的滴落,钱有道长出一口气,仿若堵在胸口的淤积恍然若失,只是众人都嗅到弥漫在屋内的一股腥臭味。
“翻过来,头探出床边。”
顾先生挥了挥手说道,钱大宝依言将钱有道掫过身,心中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顾先生换了根粗针,从钱有道脖颈后面的大椎穴缓缓地刺进,一边进针一边捻动针柄。不多时,只见钱有道的头上汗浆淋淋,喉间“咯咯”作响。
见时机差不多了,顾先生快速将银针起出,左手虚掌,“砰”地拍在钱有道背上!
“喀、喀——”
随着一掌下去,钱有道喉头一滚,一口连脓带血的粘痰脱口而出,落在搪瓷盆里发出“噹”的一声,如同石子。
“呼——!”
钱有道吐出这口痰,惨兮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喘息着道:“谢谢顾先生了。”
“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调理半个月差不多身体就能恢复了不过——”
顾先生皱了皱眉,略一沉吟,“不过,心病难医啊。”
边德慧在一旁眼见着丈夫气色恢复过来,心中对这个帅气的顾先生信任满满。
“顾先生,一事不烦二主,我家老钱需要怎么治您做主,该花钱的地方尽管说。”
顾先生看了一眼边德慧,颏首道:“是钱家嫂子吧?”
边德慧连连点头。
“钱先生外感风寒,痰淤气滞,我已经帮他祛除了。只是,这忧虑神伤之证却非针药可解。”
顾先生顿了顿,房间里包括钱有仁、钱有义都是满脸急色。
“老话讲,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知心病从何而来,这让我如何下手?”
边德慧听了,焦急的催促道:“老钱呐,究竟咋回事,你倒是说说啊,大夫也好给你治。”
钱有道已经坐正了身子,靠在床头,垂头低声道:“顾先生,都说人死如灯灭,我不信,不说还有来世么?”
“呃——”
顾先生愕然的看着钱有道,半晌才道:“生死之事太过缥缈,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个朋友,也许他能给你讲解一二。”
“您朋友?”
“不错!他是道家弟子,道号风云子。”
“风云子?”
……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好,好一个‘不染人间桃李花’!哈哈,风云道兄好兴致!”
“哟,原来是顾先生,早上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一卦,得水天需,才知有客来访,却没料想是先生。”
边德慧搀着钱有道,随顾先生下了车,入眼处竟是个依山傍水的近郊院子,院门口立着一人,面白无须,宽额慈眉,初看平凡,再看竟透着一股淡然出尘之意。
“冒昧打扰,风云道兄莫怪。”
结了个阴阳子午印,顾先生揖首说道。
风云子连忙还礼。
“卦辞云: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定数使然,何来怪罪?”
众人随风云子进了屋,边德慧暗暗称奇,心中对这位风云子不由得高看一眼。
宾主落座,却见茶桌上一壶水已经滚开。
洗茶、净杯、凤凰三点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风云子将茶杯置于三人面前,做了个手势,道了声“请”。
顾先生第一个执杯,先是闻了闻,然后轻饮一口,随即分两口喝下。
“粘稠厚重,初尝微苦,入喉回甘,香气凝久不散,这盘普洱怕是有十年了吧?”
钱有道与边德慧也依样画葫芦喝了几口,夫妻俩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两人实在不知这米汤般的茶好在哪。
“呵呵,就知道考不住你。说吧,找我何事?”
风云子见顾先生领来的二人一个病恹恹,一个急切切,心下清楚肯定有事,主动开口问道。
顾先生放下茶杯,正了正身子,介绍了一下双方。
“老钱,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风云道长说了。”
钱有道顿了顿,似是组织了一下语言。
“风云道长,我从小没娘,是我爹把我带大的,可还没等他享什么福就走了,我现在很后悔没多陪陪我爹。您说,人,有来世吗?”
风云子听罢,目光炯炯的看着钱有道,半晌才道:“你怕了。”
“……”
“你怕死了!”
钱有道忽然面色突变,虚指着风云子惊道:“你、你……我没——”
风云子打了个哈哈,摆手笑道:“不用否认,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谁不怕呢?”
“道兄,你吓着他了。”
顾先生暼了一眼风云子,假嗔道。
“秦皇怕死,遂求仙丹;汉武帝怕死,则筑通天台;唐太宗怕死,最后吃丹药把自己毒死了。你比他们高明吗?”
风云子一席话说完,钱有道瞠目结舌,脸色更是忽青忽白。
“你口口声声说没来得及尽孝,求来世,其实不过是想找个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
风云子抬手制止了钱有道想要辩解,接着道:“就算有来世,可也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前生尽忘,你怎么去找你父母尽孝?”
“嗡——”
钱有道脑子里突然一阵轰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却又什么也没抓住,整个人如痴如迷。边德慧在一旁看得心急,伸手就要推他,顾先生连忙制止,冲着边德慧摇乐摇头。
许久,钱有道才如梦初醒,只是眼神里仍带着疑惑。
“道长,我该怎么办?”
“珍惜眼前!”
“眼前?”
“人,并不怕死,只是没活够而已。因为有遗憾,所以想弥补。真给你五百年、一千年的寿命,估计你会求死了。”
钱有道的眼神逐渐清明,仿佛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风云子啜了口茶,声音悠然的继续说:“一阴一阳谓之道。阳为生,阴为死,无生则无死,这就是道,就是天地法则。既然我们不能阻止死亡,那么就在活着的时候尽量别让自己留下遗憾。至于怎么做……”
风云子顿了顿:“你名为有道,自然有道。”
……
……
钱有道,生于1968年,卒于2060年,享年92岁。一生铺路修桥无数,捐建希望小学过百,救济穷困不可胜数,世人皆称其“钱善人”……
……
一老者手里牵着一名七八岁大的男孩儿,指着一块墓碑喃喃道:“记住这个名字,当年若不是他帮我渡过难关,根本就没有咱们这一家人了。”
男孩儿奶声奶气的念道:“钱、有、道——”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