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无双之名(46)

  一间客栈继续开门迎客,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平静的背后,必然是更加残酷的暴风雨。

  所以,众人都十分珍惜此刻的宁静。

  宁静,即是安稳,安稳又怎能无酒。

  一间客栈的后院里,酒香四溢。顾參不禁赞叹手中的美酒,更赞叹烈火酿酒的本事。

  顾群飞看上去闷闷不乐,他盯着面前的酒碗,一动也不动。

  顾參一拍他的肩膀,问道:“小子,怎地不喝?你二哥酿的酒莫非不够香醇? ”

  顾群飞无精打采道:“不是。”

  一旁的烈火伸手端起顾群飞面前的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顾參不禁抚掌大笑,道:“好!这才是真气概!”

  顾群飞看着烈火饮干碗里的酒,不满道:“二哥!你怎么把我的酒喝了?”

  烈火笑道:“你既不喝,就由我来代劳。”

  顾群飞急了,道:“谁说我不喝的!我只是…只是…”

  烈火问道:“只是什么?”

  顾群飞不满地瞪了眼烈火,见对方脸上笑容,立即没了气势,呐呐道:“这是第一次喝二哥酿的酒,想起上次给足了钱银都不卖酒给我,如今竟然能够随意喝。”

  烈火又饮完一碗酒,说:“即便如此,我依旧无法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

  顾群飞紧张地看着烈火,说:“二哥……”

  烈火看了眼正向他们缓缓走来的云烟,笑道:“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折磨自己。”

  顾群飞一愣,似没有明白烈火话中的意思。

  烈火拿了只碗,倒满酒,递到顾群飞面前。

  顾群飞看看酒碗,又看看烈火,忽然露出一个既感激又高兴的表情,说:“谢谢二哥。”

  云烟已经走过来,见父子三人表情各不相同,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烈火笑道:“我酿的酒太好喝,他们喝得感动了。”

  顾參哈哈大笑,道:“那是那是,不含半分仇恨的酒,喝起来是何等畅快。”

  云烟看看烈火,似在询问。

  烈火倒了杯酒,双手奉上,对云烟说道:“云烟,这一杯敬你,谢你这些年的付出,也谢你令我学会一笑泯恩仇。”

  云烟抿唇,不知怎的,眼眶就红了,她说:“怎的突然如此严肃?这酒我喝不合适吧?”

  顾參道:“这杯酒没有比你更合适喝的人。”

  云烟接过酒杯,笑道:“谢谢。”

  顾群飞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碗,别扭地对云烟说道:“我…我也敬你一杯。”

  云烟露出一个笑容来,仿佛阴雨过去,云雾散去,最终见到阳光一般。她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模样十分豪爽。将酒杯倒扣过来,冲顾群飞笑道:“谢谢。”

  顾群飞飞快地转移视线,将碗里的酒喝光。立即又坐下来,再不抬头。

  “这里的气氛独好。”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温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你们这家人终于又坐在一起了。”

  顾參倒了杯酒,笑道:“来来来,尝尝我儿子酿的酒。”

  温情笑道:“隔着几个院子就闻到了酒香,大堂里有不少寻味而来的客人呢。”

  云烟笑道:“情儿怎么过来了?”

  温情抿了口酒,不禁感叹果真醇香,回答道:“你们阁主和蓝衣正针锋相对呢,我跑来躲躲。”

  云烟惊讶,道:“发生什么事了?”

  温情摆摆手说:“别紧张,我看那俩人就是没事儿找事儿,都不坦诚,闹不出大动静来的。”

  顾參笑道:“你看得倒透彻。”

  云烟不解道:“他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早已经认识?”

  温情道:“谁知道他俩怎么回事,要不是你们阁主当年亲眼见妻女惨死,我都要以为这俩人是父女。”

  温情一语令其他人不由一愣,顾群飞抬起头来说:“如果当时死的不是阁主的女儿呢?”

  温情道:“不会吧,难道你们阁主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顾群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易容调包这种事你难道没听过?”

  温情略一沉吟,若有所思道:“虽然难以查证,但也不失为是其中一种可能。倘若蓝衣真是薛阁主的女儿……”

  云烟看了一眼顾參,见他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说:“情儿,这种事还是不要……”

  顾參突然感慨道:“如果老薛的女儿真的还在,刚好是蓝衣这个年龄。本是有妻为伴,有女承欢,一家人和和美美,怎会闹孤独终老的下场。老薛虽然骄傲,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的会如此悲惨。”

  温情蹙眉,说道:“顾先生,您可不要这样。薛阁主虽受了这么多苦,但一定会有好报的。”

  顾參道:“亲人都已不在了,这种孤独,又岂能是报仇就能弥补得了。”

  温情道:“所以,我们才更要寻找证据,证明蓝衣就是当年被调包的女婴,这样他便有了唯一的亲人。”

  顾參不语,只是摇头。

  云烟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还一种可能。”

  众人目光聚集,温情道:“什么可能?”

  云烟道:“我们一直查不到蓝衣的身份与身世,必定是被人刻意抹去的。倘若蓝衣真是阁主的女儿,真相也如方才所言。你们可想过阁主为何要这么做?”

  众人经此点拨,不禁一愣,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烟继续说道:“阁主故意隐藏蓝衣身世,必然是不希望她参与其中的。阁主这些年心心念念全是报仇,但对于我们,从未要求过什么,甚至经常劝说我们放弃仇恨。对于别人的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

  顾群飞却说:“可是,梦魂剑与追魂令在蓝衣手中,这两件物品究竟是谁交给她的?如果阁主为了保护她,又为何眼睁睁见她携这两件物品入江湖?”

  温情道:“当年他们失散了?”

  顾群飞道:“那么究竟是谁将她掉包带走了?那人将她养大,却让她带着两件十分危险的物品入江湖又是为了什么?”

  云烟说:“会不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人,也在暗中关注这件事?”

  温情蹙眉,说:“谁会关注这件事?这是薛家与三大门派的恩怨。”

  云烟说:“你不要忘了,这件事起因于当年阁主得到梦魂剑。”

  温情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魔教?”

  云烟说:“不一定是魔教,也许……”

  “也许是觊觎魔教秘籍与财富的人。”顾群飞眯着眼说,“无论这传说是真是假,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没有人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云烟与温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顾群飞继续说:“只有身份足够神秘,才会引起注意,才能吸引出真正知道秘籍与财富下落的人出现。”

  几人沉默不语。

  烈火却突然说:“她既然有梦魂剑与追魂令,如果此二物是关键。对方又何必多此一举,尚可以直接寻找财富下落。”

  众人感觉有理,一时不知应该作何感想。

  温情叹气,故作深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计划好报仇,怎的又出现这么多意外来?”

  顾參放下酒碗,说:“年纪轻轻就唉声叹气,你们能想到的阁主难道就想不到?棘手的人自然留给厉害的人对付,你们瞎操心什么。”

  众人对视,不禁笑了起来。

  话说这棘手的人是谁?厉害的人又是谁?此刻他们又在何处?

  他们自然在一间客栈里,正面对面坐着,一人坐得随意,一人坐得端正。

  这二人是谁?端正而坐的人是蓝衣,另一人自然是薛寒衣。

  这二人面前各放着一只杯盏,杯中注满了酒水。

  尽管酒水是烈火所酿的香醇美酒,但似乎没有人想品尝,又或者他们已经饮得足够多。

  他们面前摆放的是一张四方小木桌,每一方都坐着一人。另外两方坐着沈怀玉与沈落枫,蓝衣来时他们本要回避,却被薛寒衣阻止。二人相比薛寒衣与蓝衣,没有那般严肃,安静地看着相对无言的二人,显得有些无奈。

  蓝衣将手中的长剑放在四方桌上,她一直看着对面的薛寒衣。看似冷漠的眼中隐隐带着几分与看众人不同的情感,但她的眼中却又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叫人瞧不清楚那是种怎样的情感。

  薛寒衣也在看她,饱经沧桑的眼中已看不出任何感情,但他依旧在看她。

  这二人似乎已经将目光当作兵器,暗中较量。

  可无论是怎样的较量,总会分出胜负。

  这一场较量的输家是蓝衣,也自然只会是蓝衣。她终于收回看薛寒衣的目光,轻声说:“我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你了。”

  蓝衣一言,打破了这里的沉默。

  薛寒衣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蓝衣笑笑,说道:“看来我们的缘分还未尽。”

  薛寒衣看着她,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连笑容也带着些许不曾见过的温情。这样的目光不止是长辈看晚辈,而更像是一个父亲在看许久不曾见过的孩儿。

  面对这样的目光,蓝衣却不敢与之对视,她的眼里闪现出难得的含蓄与不适应。好像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所以,她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并且不知道应该作何回应。

  薛寒衣看着变得拘谨的蓝衣,不禁笑了。尽管脸庞成熟了,行事更沉稳了,但她依旧还是天山山巅上那个小女孩。不同的是,如今她已经不再孤单,眼中的冰雪也已经开始消融。

  蓝衣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师父”,却又记起最后一次在天山见到他时,对自己说的话——“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了,从今天起,我们的师徒缘分已尽。倘若有机会再见面,你绝不可以再唤我师父”。

  蓝衣不知道为何薛寒衣要这么说,她独自生活在天山山巅,除了师父,她从未见过任何人。这个江湖,除了话本里的描述,就一直只存在于师父偶尔讲到的故事里。

  师父给她讲的故事,有关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何认识生死之交,又如何行走江湖,最后回归孤独的故事。因此,她一直认为,江湖就是孤独。否则,为何即便是讲到十分精彩的情节时,师父的脸上都只是带着孤单的笑容。

  如今她终于明白,她的师父,就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向蓝衣展示的是一个孤单的江湖,却省略了为何孤单的情节。

  如今,她懂得了何为孤单、为何孤单。

  因此,她才会几乎失态地举剑刺向卓夫人。她不明白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是她知道,因为亲人的离去,薛寒衣真真正正尝到了孤单的滋味。或者那不仅仅只是孤单,那还是残酷与痛苦。

  薛寒衣笑道:“成熟不少。”

  说着,看了眼沈落枫,又说:“还认识了不错的朋友。”

  “师……”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蓝衣立马改口说道,“是啊,认识了不错的朋友。”

  薛寒衣又说:“几时离开这里?”

  蓝衣不禁愣住,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看向薛寒衣,却见他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便说道:“不知道。”

  薛寒衣道:“没什么事就尽早离开吧。”

  蓝衣蹙眉,不满薛寒衣出口“赶人”,轻声说:“我来这里,自然有事。”

  薛寒衣叹了口气,他又怎会不知蓝衣的倔强,如今更是后悔当初的决定,于是说道:“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那件事就不必再继续了,把东西留下吧。”

  蓝衣却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这是你教我的。答应别人的事就要一诺千金,这也是你教我的。更何况,我想知道,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与我又有几分关联。”

  薛寒衣不语。

  蓝衣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不然你绝不会将我一人留在山上。既然你不告诉我,而我现在又想知道,就让我自己去找答案。”

  薛寒衣知道,此刻除了妥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小女孩已经长大,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她,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决定自己要走的路。即使他不同意,也妨碍不了她做决定,更何况,他本没有资格替她做任何决定。

  于是,他有些无奈地对沈怀玉说:“孩子长大了,我们老了。”

  沈怀玉笑道:“难得你也会服老。”

  薛寒衣道:“不服也不行了,倘若此番还能活着,便去你那世外桃源瞧瞧,顺道拜访你这老友,如何?”

  沈怀玉假装听不懂对方话中“赶人”的意思,点头道:“到时我们一同回去,我在那儿也种了一株海棠。你若喜欢,大可以住下来,虽然地方不大,却也还能住。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我们这俩‘孤寡’老头儿可以做个伴,相互有个照应。”

  薛寒衣感慨:“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我薛寒衣的容身之地。”

  沈怀玉笑道:“那么就一言为定。年少时的约定,你已迟到十八年,绝不能再说话不算话。”

  薛寒衣笑笑。

  一树火红的海棠树下,两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刚刚切磋武艺,几乎筋疲力尽地并排倒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的花瓣。

  “怀玉,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在同一个地方住下来。无论经历多少岁月,就连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像一家人一样。”

  “好,无论经历多少岁月,我们都要像一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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