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选美风波
迷迷糊糊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时觉得头晕有所好转，只是蝉鸣的聒噪声显得愈加清晰而沉闷，我起身坐在床榻上，环视着这周遭的一切，思绪还是有点乱。
人生如梦，梦亦如人生。
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恍惚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前几日，我还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几日之后，我却幽禁在这人少往来的瀛台，孤独相伴。
我一生走来，总是孤独，我甚至已经习惯了孤独。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的我刚进宫时的那种无助感。一切都富丽堂皇，豪华壮观，宫院比王府要大的多，吃的用的也都要好，但我没有家的感觉。缺少亲情，缺少安全感，我从那时起总是惧怕雷声。轰隆隆的打雷声从天而降，排山倒海般翻滚而来，而我连个随时钻进去的怀抱都没有。我时常会梦见电闪雷鸣的夜晚，小小的我被吓破了胆，无处可躲。
小时候，亲爸爸对我也十分疼爱，但那种爱总觉得隔着一层层貌似透明却坚硬无比的厚纱。我会经常想念我的额娘，还有阿玛，那里有一种世间的温情，一种直通心灵的情感。
当然，以后，我有了珍儿，深宫之中给我慰藉和温暖的人。此刻，我也更加想念她了，不知她的际遇是否也会因我而受到影响。
我太了解我的亲爸爸了，她要折磨一个人，就会让你生不如死。她会以她特有的手腕，紧紧地抓住所有的一切，刺穿你身体里最最绵软无力之处，让你在煎熬中畏惧，悔恨，无奈，臣服。
珍儿早已成为她的眼中刺肉中钉，不知她将会面临什么……
“咳咳”，我清咳了两声。
“皇上，您醒来了”。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刚才皇后娘娘来过了，送来了午膳，看您还在休息，就没有打扰您，交代奴才们好生伺候您。”
“她人呢？”我问道
“已经走了，皇上。我先伺候您起来，叫下边的奴才把饭菜再热热吧。”
皇后，呵呵，见与不见并无二致。我们夫妻之名下，是两颗彼此冷漠的心，她过来看我更多的是太后的旨意。或者说不是看，而是打探，太后无非想知道我在此地是否安然呆着。
或许我多想了，她本是来看我的。太后也无需她打探消息，我的一切本身就在太后的掌握之中。
我看着进进出出准备午膳的小太监们，他们，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太后伸向这里的眼睛。
皇后本是我的表姐，舅舅桂祥之女，桂祥就是太后的亲弟弟。表姐略比我大，自小我们就玩的挺好。但好的玩伴未必就是好的眷属。我们的婚姻貌似是世间最幸福的婚姻，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实际是世间最糟糕的婚姻，冷漠，仇视，嫉妒，猜忌，出卖，怨恨，除了没有夫妻之间的关系，其他的什么关系都有了。
而这种种关系后面，摆脱不了太后的身影。
我想起那年选秀。
光绪十三年冬，那年我十八岁，我表姐二十一岁。
选秀经过层层选拔，最后在宫里体和殿进行最后的选妃。入围的60人经太后几层删选亲阅，最后进入体和殿我看到的只有31个人。
太后高坐在宝座上，秀女们站成三排一字型排开，但为首的一人却是表姐叶赫那拉氏，她颔首驼背，且比我年长三岁，站在人群中尤为显眼。荣寿固伦公主及福晋等人在旁边站立，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玉如意和两个金镶玉荷包。太监内侍还有一些宗亲一干人等站旁边，好不热闹。
太后发话了，说，“皇上，你已十八岁，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寻常百姓家都要成家立业，养儿育女，何况我帝王之家，婚事非同小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为了我爱新觉罗后继有人，按成法今日由你自选如意秀女，选出一后两妃，得玉如意者即为皇后，得玉荷包者即为妃子”。
“皇上，你自己做主就好。” 她看我没有动，顿了顿又说。
我明白这等事，依太后平常的性格怎可叫我做主呢。我满十七岁时，她说要让我亲政，最后又演出群臣挽留其训政数年的闹剧，或许她需要的只是一场大戏，既合乎规矩，又不违逆她的意思，面子里子都要有。
我知趣地说，“寻常百姓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凭亲爸爸圣裁”。
哈哈哈哈哈，她高兴地笑出了声。满意地点点头，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做出开明的样子说，“这个事你可要自己做主啊。”
殿上的公主福晋们也陪衬着笑了，大殿之内充满着喜庆祥和。
李莲英从太后身边过来，说，“皇上，请”。荣寿公主将玉如意递于我。
我拿着玉如意经过这些微微低着头，略显娇羞的女子身边。站在排首的表姐，在我经过她时微微抬起了头，我朝她笑了笑，继续往后走去。她迅速抬头越过我又朝太后坐的方向看了看。
我内心忽然有种不详的感觉。
管他呢，太后说让我自己决断，我就把戏给唱足了，自己决断。
我看到第二排中间时，终于看到了心仪的女子，她眉清目秀，两眼特别有神，看着十分乖巧，我仔细端详她，她将头低的更低了。我握紧了玉如意，侧着眼看她，以便看到她的脸。
忽然听见太后大声的叫一声“皇上”。
我和李莲英都扭过头去。
太后给了一个我没有明白的眼神，或者说我不想明白的眼神。她看了看我，又将目光转向表姐。
李莲英搀着我的手忽然轻轻用了一下力，我回头看他，他又迅即低下了头。
我捏紧玉如意的手微微有点发抖，恰巧此刻这位秀女轻轻抬头瞄我的眼神与我的目光相遇。虽然短暂，但那双眼睛如同两汪清泉，透亮清凉到我的心底。
她脸颊微微一红，迅即又低下头去。她就是后来的珍妃，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
我虽恋恋不舍，但知道太后的脾气，加上李莲英那双搀着我的大手，半搀半拉间又到了表姐面前。
我站在表姐面前，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似乎一眼望穿了生活。
玉如意最终给了她，光绪十四年遵太后懿旨，加封叶赫那拉氏为皇后。
玉荷包其中一只给了珍妃，一只给了珍妃的姐姐瑾妃。
我的婚姻就此开始。
皇后自此成为我生活里的一件道具，不想说，不想碰，不想招惹。她终究是太后的皇后，与我无关。
而珍妃的苦难，或许就从那天选秀已经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