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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期五下午的办公室里,充斥着慵懒的气息。单位大领导有事已经走了,业务部门小领导外出开会去了,单位院子里领导固定车位上空落落的,正好腾出位置让大家伙的心思划划水,摸摸鱼。
办公室的两位司机师傅也来到我们业务部门的办公室了,大伙凑在办公室里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有的没得地聊几句,一边在空调暖风的呼呼声中坐等着食堂开饭。
大专学历,还是在职的。这可真是“清华的,北大的,不如爹妈有权的”。
业务办公室的编外合同工小陈用他一贯阴阳怪气的腔调吐槽着社会的不公。
坐在他对面刚来没几天同样是编外合同工的本地小伙小王没说话,敷衍地笑了笑,笑容中的不自然一闪而过,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那抹尴尬笑容背后的缘由。
(二)
往常都是在6点下班的时间食堂才开饭,今天单位大领导不在,五点五十,大伙就都凑到食堂了,坐等开饭。
吃过晚饭后,我蹭单位大领导的专属司机姚师傅的私家车去地铁站。从单位到不需要我换乘的地铁站,仅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路上姚师傅和我聊起了他从负责招聘和人事工作的财务主管陈姐那里听来的关于小王的情况。
小王是本地人,没考上高中,通过职高进入大专,拿到了大专毕业证。毕业后一直待业在家,考了两年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也没上岸,托了关系来我们单位做合同工。
据说小王的爷爷是这个系统的老人,他爸爸当年就是顶替了他爷爷的公职。如今他爸还没到退休年纪,再说即便是他爸想退,他儿子也顶替不了他的岗位了。如今都是逢进必考,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开、公平、公正,子替父职这套规则早就废止了。不过小王毕竟是本地人,祖孙三代都生活在这个系统的圈子里,七大姑八大姨总有各种关系,不知道走了哪里来的七拐八拐的门路来到我们单位做编外的合同工。
当然小王属于先上车准备后补票的类型,来了快两周的小王还没补票呢,最近领导们都太忙了,还没顾得上处理这事呢。
“你没听刚才在办公室小陈说的那些话么,那是故意说给小王听的。”姚师傅一副看透一切的语气说道。
“我倒没注意。”我只能实话实说。
前面就到啦,您在路边停一下我就下去了,谢谢你了,姚叔。
姚师傅曾经参加过老山轮训,是真正上过前线的人,他转业后就在这个系统工作,前几年机构改革合并,他来到这个单位给领导开车,也负责某些专业器械的保养工作,老党员了,再有一两年就要退休了,在单位跟谁都客客气气的。
(三)
我出生农村,本科毕业后上了某大的研究生,毕业后下了连队,干了几年熬不住了趁着j改就转业了,安置到这个单位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好运气真的降临到我头上了。我负责对口的业务,属于事业编,刚来一个多月。对单位内部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秉持着谨言慎行的处事准则。
现在再回忆刚才小陈讲那番话的语气和神态,我几乎可以肯定小陈就是故意说给小王听的。年轻人之间的争强好胜也能理解,谁还不是从血气方刚的年纪过来的呢。
小陈进入我们单位尽管是做合同工,但也是走的正规的招考流程。单位先打申请,发公告,通过统一的笔试,面试,最后过关斩将才拿到的这个岗位。小陈对自己的这段竞争上岗的经历颇为自豪,至少在我来到单位的这段时间里就听他讲起过好几次与之相关的事。
部门领导为了忽悠编外工踏实干活,估计没少画饼。“你们好好干,一旦有了空编,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通过了笔试,面试都是熟面孔,考编就有优势了”。至于这张饼能忽悠小陈和小王干劲十足地干多久就不好说了。
从小陈的口中我得知,和小陈一起进入单位的三位合同工,另外一个小年轻来了没满一个月就离职了。小伙子有主见,一身闯劲,留在这个合同工的岗位上的确是浪费生命了。一个月到手四千多块,外地人租房子吃饭都够呛。另外一个是某家的小姐或者某人的太太,来了就安置在财务室工作,给财务主管陈姐打下手,平时在单位都见不到几次。
小陈为了省钱,住在单位办公楼上的空房间里,原本是单位给值班同事设置的宿舍。小陈提出住在单位,领导默许了,这样小陈的住宿问题就解决了,加上一日三餐都在单位食堂吃,的确也不需要花什么钱,对于刚毕业的小年轻来讲,勉强能够留住自己的日常开销。
这个情况,领导当然知道,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岗位,这个待遇能招到的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本地不差钱的少爷小姐,指望这些少爷小姐干活也是不现实的,刚来趁着新鲜劲还能干点活,时间一久都成老油条了,即便是留下来也是出工不出力,你也没法约束他,画饼不充饥,奖励人家也不差这点钱,再说18大以后各种福利正式员工也没得了,更无法给合同工了。
另外一种就是外地来的小年轻了。有学历有能力即便是来了也干不长久,留下来的多半是还没有找好下家,这种鸡肋的工作,找对象都很难找,一说在某某单位,听着还不错,再一说是合同工,懂的人才不会把姑娘嫁给这样的男孩子呢,因此各个单位编外合同工的岗位流动性都很大。
(四)
跟小陈相处久了后,我就从他身上看到了电视剧《士兵突击》里面草原五班李梦的影子,就是那位一直在嘴上说着自己的理想是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但是一直以来都停留在想的阶段,一字不写。小陈也是,言必称自己写过什么什么文章,获得过哪位名师或者什么我也没听过的知名作家老师的指点和称赞;又或者宣扬他曾拜过文坛某某老师为师,学习写作,他准备写一篇什么作品。总之都是他说,没人看过,也没有人在乎,更没有人想去看。
后来小王私底下给小陈起了个绰号“青年作家”,小陈并未反驳或者说是乐意被如此称呼,于是小王这样调侃的称呼小陈的称号就在单位里私下叫开来了。
小陈瞧不起小王这样的本地大专生,自诩自己是努力奋斗的本科生。因为单位就他和小王两个年轻人,又都在一个办公室,所以两人几乎整天混在一起,慢慢地从小王的口中,当然也是小陈自己亲口说给小王的——青年作家高考走的是艺考的路线,专业是个什么编剧还是艺术创作什么的,总之跟写作沾点边。高考文化课也就两三百分的水平,这点参加过高考的都能判断出来。
在不久后单位二把手退休送别晚宴上,小陈喝多了自己讲述中也得到了印证的事情。其实他不讲大家也能猜出来,不知名学校的本科生,平时干工作丢三落四的样子,就不像个学霸的做派,完全是一副学渣的懒散样子。
当然小陈也是有优点的。他家也是体制内的家庭,场面上的事他做起来很是游刃有余。据他自己吹牛说,他爷爷在他们当地的铁路系统曾担任领导工作,他们一家好几口至今都还在铁路系统工作呢。
他还吹牛说“他现在的女朋友也是铁路上的乘务员,如何漂亮,如何优秀”。有次单位某个同事请吃饭,快散场的时候他喊他女朋友过来,我们才知道这小子在女朋友漂亮这件事上没吹牛。小伙子身高不到180,体重也快180了,一脸豆豆,但是女朋友的确条顺盘亮。
(五)
小单位,十几口人,但是身份就分了好几种。三个单位领导和业务部门主管属于特殊系统编,财务部门和办公室这两个部门的领导属于公务员编,其中财务室部门领导岗位空,财务由事业编的陈姐主管。三个科室各一个事业编的在编职工,其中业务部门的事业编还常年被上级部门借调去帮忙了。两位上了年纪的司机属于办公室,一位是单位一把手的专属司机,另外一位就是普通货车的司机,共计5名事业编制在编职工。后来因为人手不足领导决定给每个科室配一名合同工,但招聘的时候都是以业务部门来设置岗位需求的,人员进来后自然是哪里需要去哪里了。此外还有一位厨师,一名门卫的保安,一名保洁,他们三人都属于合作劳务公司委派到我们单位的员工,算是合同工中的合同工。
我转业安置在办公室,因为办公室的事业编年底退休,但是由于业务部门事业编常年不在岗,业务部门又是这个单位唯一需要人手的部门,所以我就被领导安排到业务部门熟悉业务了,看样子以后就算是办公室那位退休了,我也回不到办公室这个岗位上去了。服从领导听指挥,这是我短暂职业生涯学会的唯一准则。
(六)
财务陈姐是一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应该是某人的夫人,在本地经营多年,上上下下情况都很熟悉,在单位连来了一年多的一把手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原本是安排了一位财务部门领导的,结果来了没干满一年半载,就因为工作开展不下去主动另谋高就了,听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多年了——陈姐以事业编的身份实际领导财务部门的工作,足见陈姐本人的能力与能量。如果她工作干得好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让单位上上下下除了领导都怨声载道,背后无不吐槽报销难,与财务合作难。她属于典型的唯上负责不为业务负责。
无论是哪个部门的,都不免涉及财务报销和打款的事情,但就是卡在她那边处理不了,业务部门很多年初的费用,年底还结算不了。个人垫款没几个月都报下不来,不是缺这个签字就是缺那个材料,不跑个十趟八趟谁也别想报下来,当然领导的除外。领导交代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耽误的,交代当天办的,她能一个小时内办结,在领导那里留下办事靠谱干练的深刻形象。
这个情况下,大家对财务报销意见大得很,但就是解决不了。小陈来以后,专门负责业务部门的财务报销,跟陈姐当面吵了好多次,有几次都闹到领导那边去了。但后面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每次不是缺了这个材料,就是那个票据有问题,或者是放到下周我在处理,今天要先忙别的。
小王来了以后,财务报销的工作就落在小王头上了。小王倒是跟陈姐关系处得好,自从小王接手这个报销事务后报销进程快多了——原来小王进来其实就是走的陈姐的门路,果然还是自己人办事才会一路绿灯。
(七)
我来了没两个月研究生考试报名开始了,小陈大张旗鼓地报名了,声称要考文学写作专业的研究生。因为他住在单位楼上,每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办公室桌面上都是他的备考资料,一派通宵达旦学习后的狼藉模样。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但是要偷偷努力,人后遭罪,人前忍耐,然后才能惊艳众人。青年作家的性格太过于锋芒毕露,又因为小单位人际关系复杂,谁又能和谁交心呢。和我们一起工作了半年左右的小王,悄没声息地谋了更好的出路——入职了当地一家国企。小王走的那晚部门领导组织我们几个晚上小聚,几杯黄汤下肚,小陈又喝多了,又哭又闹,大发怀才不遇的痛苦。
小王走后报销的事情又压在小陈身上了,于是又看到小陈天天气冲冲地去财务室,然后又泄气般地回来。考研报名开考的这几个月一晃而过,等待成绩的那段时间里单位里人见了都问小陈,成绩啥时候出来,考得怎么样?是真关心小陈的前途和考试成绩吗?我看未必,多数是没话找话的闲谈,也有想看小陈笑话的,财务陈姐就是其中之一。
小陈倒是无所谓,一如既往的青年作家做派。办公室的工作说忙也不忙,说闲也闲不下来。小王走了后领导就说要再招个人呢?但是一直都还没来人顶缺。
来单位待了半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单位其实有存在必要的就是我们这个业务办公室,为了业务办公室的这点业务量所以需要办公人员,有了办公人员自然需有人领导,有人领导自然就要有人为领导服务,于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小小的业务处理起来需要一个庞大的系统和冗余的团队。
(八)
无论是小陈还是我本人,年轻人待在这个单位看不到任何希望,无论是小陈的考编转正还是我的升职加薪都是痴人说梦,这时候我就后悔当时应该买断而不是接收安置。我每个月的收入虽说比小陈高一些,各种待遇也好过他,但是对于年轻男性来讲,买房结婚的压力都很大;还好小陈还年轻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闯荡的时候。小陈还可以考研,再不济可以辞职后找个工作,从头开始,毕竟他年轻。而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属于典型的大龄剩男了,未婚,老家还有种地的父母,以我目前的积蓄倒是能在工作的城市的郊区首付买一套小房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原本我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安心相亲,讨个老婆,就在这个单位安安稳稳地上班,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日子了。同系统兄弟单位发生了一件事,原本是正常的业务,但是因为经办人的疏忽造成了重大事故,于是从上到下开始追责,经办人被开除了,多年工作后什么也没留下,那位兄弟估计也是老实人,感觉无言面对家人,也没有出路竟然走了窄路。尽管信息封锁了,但是在系统内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震动。于是我才意识到看似铁饭碗其实也有风险,还是得找个寄托,找个退路,不然万一意外降临我也无法面对。
这时候我意识到,曾以为自己之前是在围墙里,跳出来后才发现之前算是在房子里,现在最多是出到了院子里,依旧是压抑得很,要想脱困还得继续跳跃。
自从小王离开后,没人喊小陈“青年作家”了,但是经过我心理路程的转变,这个称呼竟然慢慢地在我的心底复活了。
回想起自己成长经历,曾几何时我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作家,当然那时候我的理想还是单纯的当一名作家,只为了讲述更好的故事而不是像现在属于借助作家的身份来实现自己即便是失业后坐在家里,不出门上班也不至于没饭吃的愿望。
(九)
说干就干,上班时间如果没有工作要干我就去单位内部的图书室翻阅单位采购的图书,图书上的尘土证实了这些书自从被搬来后就再也无人问津了。就这样漫无目的全凭阅读偏好的一通乱看后我依然没有找到写作的半点灵感和一丝想法。
下班后我除了把时间用在相亲之外就用来在网上学习各种写作的课程了。买课之前,都是干货满满,学习完后就可以原地出道的感觉,但是学完之后我依旧是脑袋空空,距离自己成为青年作家的梦想又远了,因为我距离“青年”二字又远了,至于“作家”二字我至今还抱有希望,仿佛它是我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是我业余生活中除了相亲外唯一的寄托。
“青年作家”本人考研未果终于向现实低了头,准备回老家发展了,在送他离开聚会的那天晚上,我也喝多了,向他打听成为作家的经验,听了一些关于他们作家圈子里的规则潜规则,以及作协、著作权类的名词,让我头晕脑眩,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隔行如隔山的艰难险阻。
如今我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后例行公事的相亲或者看书,对于成为青年作家也不再执着,似乎成为老年作家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2024-12-07星期六,晴(个人日记——吾日三省吾身。用文字记录生活,记录想法,记录成长。文责自负,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