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一声婴啼,划破长空,照亮寰宇。一名婴儿在湖北襄阳西南岘山上“涧南园”的庄园中出生了。孟家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书香世家,孟老爷认定家族是孟子的后代,所以便以孟子的名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为儿子起名字,将浩然二字放置姓氏之后,期望日后科举中第,光耀门楣。
少年的孟浩然是一个精神生活很充实的人。他聪明好学,喜读诗书。每日晨起,薄纱般的雾气渐渐消散开来,他便独自一人登上岘山,坐在最高峰上观赏美景,吟诗作赋。三春之际,阳光明媚,他便会来到屋后的桃林里闲置的小屋,手里拿着一本《陶渊明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有时会贪恋桃林祥和美好的风景,一住就是好几日。玄宗开元年宝间公元719年,一首清丽有趣的小诗广为传颂,这首小诗就是在屋后的桃林所作。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是孟浩然最有名的作品,是现代少儿教育中必背的诗歌之一。春日里贪睡不知不觉天已破晓,搅乱诗人的是那窗外一只鸣叫的鸟儿。在这首诗中,慵懒的生活,雅致的情思,有悦耳的鸟鸣,有一阵风雨,一地落花。诗人的生活就像一股从心中缓缓流出的清泉,从容、闲适、恬淡却有滋有味。
生活中闲暇的时光,他便与年幼的弟弟一起戏耍舞剑,有时也会邀弟弟一起划着小船,荡着双桨去到对面的鹿门山去游玩。对他而言,年少时期有书相伴的日子并不是寂寞的,而是有声有色,回味无穷的。
公元705年,这时孟浩然十六岁。这一年历史上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神龙政变。太子李显、宰相张柬之等大臣发动政变,逼迫女皇武则天退位,复辟唐朝。这件事对别人而言,或许只是朝廷政变,担心的只是自家的生计和安全,而在青年才俊孟浩然的眼中,李显乃是谋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的君主不侍也罢,便一怒之下,表明自己不再步入仕途的决心,两耳不听朝廷事。从小孟浩然便认真尊听父亲的教诲,苦读诗书,期望有朝一日能在科举考试中崭露头角,步入仕途,荣归故里。他却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如此任性,这让家中父母十分气愤,但孟浩然是一个极其有脾气有个性的人,任凭家里人如何苦口婆心的规劝,他也是不再回头的了。
因为同家人的关系闹僵,孟浩然竟然小孩子脾性,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了,以示绝不回头之意。他没有走远,而是在在家对面的鹿门山住了下来。鹿门山是东汉庞德公拒绝刘表的邀请隐居的地方。孟浩然选择此地,一方面是现实情况的不得已,一方面也是对偶像庞德公的效仿和追求。
不知不觉已经隐居两年了,孟浩然的生活一直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位女子——韩襄客,相处时间久了,心中自然生出一种特殊的情感。韩襄客吹了一首《巫山曲》,孟浩然便和诗两句:只为阳台梦里狂,降来教作神仙客。
不同的人生,注定着二人的爱情之路不是一帆风顺的。他的心上人韩襄客年幼因为家境贫寒便出来当歌女谋生,这种职业在当时是不为世人认可,甚至是有所唾弃的,孟浩然为了顺利地娶到了她,只能死死地瞒着家人,然而终究是纸保不住包,这件事最后还是败露了。孟浩然的父亲竭力反对这门婚事,《除夜有怀》这首诗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春。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漂泊,明日岁华新。
不久,孟浩然的父亲溘然长逝。许久未回家的孟浩然悲痛万分,急忙赶回家,为父亲守孝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他开始思考自己碌碌无为的前半生,心中怀着对父亲的愧疚之情,他选择去朝廷为自己赌一个未来。
唐开元十二年(724年),孟浩然三十六岁。孟浩然听闻唐玄宗在洛阳,于是就马不停蹄的向东都洛阳赶去,果然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在洛阳呆了三年的时间,也未能见到玄宗一面,只好作罢回去继续隐居。
孟浩然心比天高,并不满足此时隐居的生活,开元五年,孟浩然在吴越湘闽等地漫游,纵情山水,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
他有两位好基友,一位是李白,一位便是王维。
李白比孟浩然小十二岁。李白对当时已经诗名满天下老孟的才华可是推崇备至,自愧不如,从《赠孟浩然》可以看出李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语。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在他心中,孟浩然既是天空中自由自在翱翔的雄鹰,向往之心,跃然诗中。
唐开元十三年(725年),孟浩然与李白在出游途中相遇,两人惺惺相惜,结为好友。
第二年,孟浩然游扬州,途径武昌的时候,遇到了李白,两人交谈甚欢,把酒言欢。不几日,孟浩然便辞别友人要乘船东下,李白亲自送到江边。船开走了,李白伫立江岸,望着那孤帆渐渐远去 ,惆怅之情油然而生,便挥就了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王维比孟浩然小11岁。后人将两人并称为“王孟”,两人不仅都是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而且私交甚笃。王维终生为官,人在官场,心在山林。而孟浩然一生以隐士自居,一生都未曾放弃过入仕的想法。“当路谁假借,知音世所稀。”这说的便是孟浩然和王维惺惺相惜的情谊吧。
开元年十五年(727年),孟浩然第一次赶赴长安进行科举考试。虽然他才华横溢,却因为对政论不太了解,还是名落孙山。长安落第之后,诗人滞留帝京,物价昂贵,盘缠将尽,生活的困苦,心中的愤懑,又听到暮蝉哀鸣,他的心情越发的悲伤起来。一首《秦中感秋寄远上人》就记录了当时诗人中年不得意的心境。
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
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
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悲痛之余,他想到了好友王维,王维当时任职监察御史,相当于现在最高的检察院检察员,也是个不小的官了。于是孟浩然来到王维家做客,没想到唐玄宗突然驾临。孟浩然没有官阶,没有面见省上的资格,仓皇之中,便躲在了床底下。唐玄宗进来后,王维一个不留神就“卖”了朋友,告诉了皇帝事情。唐玄宗十分开心,说:“我早已听说过他的名号,却没见过他,快快让他出来相见吧!”这时孟浩然不敢违抗皇命,只能灰溜溜地在床底下爬了出来,十分狼狈。孟浩然虽然云游四方,见多识广,可当真面见了圣上,也不淡定起来,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唐玄宗想见识一下孟浩然的诗作,便让他吟一首来听听。这时孟浩然估计是被皇威吓得不轻,一首《岁暮归南山》就脱口而出。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表面上是一连串的自责自怪,骨子里却是层出不尽的怨天尤人;说的是自己一无可取之言,怨的是才不为世用之情。唐玄宗龙颜大怒,拂袖而去。孟浩然就这样又错过了一次入仕的机会,永远进入了唐玄宗的“黑名单”。
此次选择再入仕途依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这次的无功而返,让诗人很是抑郁。于是他选择再次隐居。临走之前,他专门作了一首《留别王维》话别自己的好友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
此时的孟浩然虽心中难过,也只能回襄阳继续隐居生活。他决心追步乡先贤庞德公的行迹,特为在鹿门山辟一住处。有一日,诗人乘着小舟返回鹿门山,有感而发。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鹿门山中,冷月静照,林中烟霭轻轻飘散,诗人来到了庞德公曾经隐居的地方,岩扉寂寞,松径无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
唐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孟浩然又动了入仕的念头。这一年,他第二次前往长安参加科举考试,在去科举应试之前,他希望有人引荐,于是就作诗一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以临渊而羡鱼的情怀而曲折地表达了诗人希望张九龄予以援引之意。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可惜,孟浩然的算盘还是落空了,这一次名落孙山,这一次考试的失败对孟浩然的影响很大。孟浩然也决心不再踏入仕途,而是回家安心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在隐居期间,孟浩然也没闲着,又开始第二次吴越之行。《宿建德江》便是这一隐居时期的作品。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诗人将小船停在烟雾迷蒙的小舟,望着无边无际的旷野,天竟然比树还低,江水清澈见底,明月倒映其中,恐怕只有他们才能与我亲近了吧。孟浩然的苍凉之感又再一次袭来。
孟浩然有一个好友叫韩朝宗,这个韩朝宗可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非常乐意提携有才之人。当时他正任职襄阳刺史。韩朝宗十分怜惜老孟的才华,便在一次的饭局上允诺到:“哪一天你同我一起进京,我定向皇上引荐你,为你谋求个官职,好让你的才华有用武之地。”老孟自然心中十分欢喜,欣然点头。可就在要进京的那一日,孟浩然家中来了客人,两人就这样一杯一杯的喝着,完全把进京这件事给忘了,没有去赴约。这让为了孟浩然入仕之事劳心费力的韩朝宗大为恼怒,决心不再管他的事了。
唐开元二十五年,孟浩然这年才算是和做官沾了一点边。这年,好友张九龄被贬为荆州刺史,为了照顾一下孟浩然,将孟浩然招为幕僚,可好景不长,幕僚被撤销了,孟浩然也就没有去处了,再一次选择归隐。
这次归隐之后,孟浩然再也没有踏入世俗了。他的生活重心也由入仕转向享受生活。《过故人庄》便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王昌龄游历襄阳特地来拜访孟浩然,孟浩然十分开心,与之把酒言欢,将身上的病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当时他身上正长着毒疮,病情刚刚开始好转一些,又因为孟浩然吃了几口海鲜,多喝了几口酒,导致伤口崩裂,生命垂危,不久就撒手人寰。
一代田园派宗师就这样溘然长逝,让人唏嘘不已。
孟浩然才华横溢,诗名满天下,结交无数文人雅士,与许多官场名士成为挚友。一生求仕,也未能进入官场,表面上看来,这种结果实在是莫名其妙,可从孟浩然自身的性格来看,这种结果又是必然的。
孟浩然性急躁,好冲动,对待人生和前途又犹豫不决。他一生都在入仕和归隐的岔路口徘徊,少年只因朝廷易主名不正言不顺便拒绝参加科举,耗费了数十年的心血,后又因父亲临终前的期望进京参加考试,却名落孙山,再次归隐。后又因家境贫寒,再次参加科举,仍然失败而归,再次归隐。可见,他对入庭为官并未有一种从一而终的态度和执念,所以他的失败更应归咎于自身的性格。
他自幼散漫成性,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身。朝廷的官僚之风并不适合孟浩然的心性,即使他当初如愿谋个一官半职,估计也会像陶渊明一般,忍受不了官场的屋污浊之气,愤然辞官吧。
或许,他毕生追求的功名并不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