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表妹送给我两只小仓鼠。这两个小家伙虽是同一窝生的,性格却大不相同。
棕黄色的布丁妹妹,能吃能睡能折腾。每天粮食一端上笼,立刻扑进食盆,尖尖的小嘴像吸尘器一样贴着盆底一顿暴风吸入,急切地好像我几天没给它饭吃,就算吃不完也要全部打包,总之顿顿光盘;每晚关了灯,总会在黑暗中听到它的小脚丫“啪啪啪啪”飞奔在跑轮上的清脆声;每次我细心铺的一层层垫料,不出24小时也会被它搅拌均匀,时常还能看到它在笼子侧壁挖出的长长隧道。
而白色的银狐弟弟呢,好像知道每天我都会给它充足的食物,吃饭从来不积极,吃不完也懒得打包,天天剩在食盆里;跑跑轮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同样给它铺了厚厚的垫料,但它几乎不打洞,很多垫料直到一个月后更换时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白天两只小仓鼠都会躲起来睡觉,但小银狐听到风吹草动就会窸窸窣窣地嗅着小鼻子,探出小脑袋八卦一下。而小布丁呢,任你喊破天也无动于衷,白天很少能见到它的踪影。
大概因为布丁吃得好,睡得香又爱运动,不久它便长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小肉疙瘩,只要轻轻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能感受到它内芯的充实。而小银狐呢,全身软塌塌的,体重总比小布丁轻几克,我觉得这都是它吃太少,睡不实又懒得运动造成的。
我更偏爱小布丁,不仅因为它性格好,更重要的是,它亲人。其实它并不会主动亲近人,但它不抗拒我摸它。手接触到它那细密柔软茸毛的一刻,整个世界都温柔了。
小银狐却总是一惊一乍的。轻轻摸一下它的头,它会被吓得一惊,然后迅速躲开。甚至有时我跟它只是隔笼相望,它也会突然惊得跳起来,屁滚尿流、脚步慌乱地逃窜回小窝,留下懵圈的我,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一次我捧了一把它爱吃的面包虫,慢慢递到它的小窝门口,想看看它会不会爬到我手上来吃。谁知它稍稍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窝,吭哧在我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迅速逃回窝里。顿时,我的手指鲜血直冒…那之后,我有大半年都不敢碰它。我想,这是只养不熟的小耗子。
后来有一天,我妈说她在学用剪映做视频,问我拍点啥好。我说那就拍这两只小仓鼠吧,那阵子小红书正好有个活动,上传鼠子的相关视频,打卡满30天,可以赢一个漂亮的躲避屋。于是我妈每天一有时间,就坐在鼠笼前“嘬嘬嘬”呼唤它们。布丁妹妹很少露面,可八卦的银狐弟弟几乎是一召唤就探出头来,于是我妈每天拿面包虫、小饼干和各种蔬菜引诱贿赂它,每天一边拍,还一边跟它说话:“你这么可爱呀”,“你可真棒一下就蹿上来了”,“唉唉唉,这跳下去可就是万丈深渊呀,就没活路了!”
她还用硬纸板在客厅一角圈出一块一两平米的地方作为鼠子的放风区,每天放它们出来撒欢儿。每次拍完视频,放鼠归笼,她再举着放大镜,一点点剪辑,加字幕,配音乐。就这样,不仅给鼠子赢回了躲避屋,还顺带参加了另一个品牌活动,赢了两个毛毡小屋。(顺便说下,那个活动,可不是打卡就给的,一共才10个获奖名额呢!)
慢慢我发现,银狐弟弟胖成了个小球球,但它见到我不再一惊一乍了。有一次我拿它最爱吃的亚麻籽喂它,趁它吃得沉醉时,慢慢抓起它,它竟然就乖乖躺在我手心里,两条小腿劈成一字形,两只小爪子捧着亚麻籽,“卡兹卡兹”忘情地啃着。
不过,自从它们知道了笼子门可以通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每天晚饭后,布丁妹妹就会趴在门上“咔咔咔咔”啃个不停。银狐弟弟则是在门前的浴室、躲避屋和椰壳小屋上来回蹿,轮流站在每个屋顶用前爪“啪啪啪啪”对笼子门连拍带抓。
它们一岁过后,布丁妹妹小小的下嘴唇上长出了一块肿物。第一次很快结痂掉了,但两个月后又长出来了。这次是长在了下牙和嘴唇中间的位置,比上次发展得更快长得更大。于是我带她去了动物医院。
医生看了说大概率是恶性肿瘤,又听说鼠子已经一岁十个月了,便拒绝治疗。她说,仓鼠体型太小,做手术本就危险,况且这是只老年鼠,它们寿命也就两年左右,就算手术成功,费用要两三千,才延长几个月寿命,不划算……况且还可能复发甚至转移。如果有一天它不吃不喝了,直接安乐死也算仁至义尽了……一旁的小护士连连说可怜。我听了却觉得莫名其妙,我的布丁妹妹还活蹦乱跳呢,哪里可怜了,怎么就说到安乐死了?
回到家,我按网上一位权威异宠医生的推荐给它买了可以缓解肿瘤的药,每天喂一粒,并涂抹碘伏。
它吃药时乖得像个小天使,两只小爪子抱着针管,小红舌头嗖嗖嗖嗖舔个不停,吃完还要把沾到爪子上的和我手上的药舔得干干净净。不过涂碘伏时就不那么乖了,倔强的小爪子总能又快又准地推开我的棉棒,每次都要大战几百回合才勉强涂好。
欣慰的是,肿物不久便从嘴里完全长了出来,结痂的部分也越来越多,挂在下嘴唇摇摇欲坠。晚上布丁妹妹跑跑轮时,硬痂常会“哒哒哒哒”地打在跑道上。这个声音让我很安心,因为听到它就知道妹妹又在玩跑轮了,说明它还很健康活泼。最幸福的就是走到鼠笼前时,看到两个跑轮都在飞转。
到8月它们就两岁了。仓鼠的两岁相当于人的76岁。银狐弟弟的状态看起来和小时候几乎无差别——依然肉乎乎,依然身手矫健,一听到风吹草动依然会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晚上一过晚饭时间,便贴在笼门一侧上蹿下跳试图越狱。
而布丁妹妹呢,突然发现它已经很久不打洞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也会在碗里剩饭了;晚上常常要到九、十点才出来活动;捧在手里屁轻屁轻的。比较安慰的是,它每天依旧不厌其烦地啃笼子,推开碘伏棉棒的小爪子依然倔强有力。
从养它们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它们很快就会离开我,但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它们可能真的要离开了。真希望布丁妹妹的肿物还能像上次那样干掉脱落,希望它至少能活到两岁。不过到那时,我大概又会希望它能活到两岁半,然后三岁,三岁半……我希望它们没病没灾地离开,最好是早上还在欢快地玩跑轮,晚上回来发现它们在睡梦中离去。
我始终不知道他们是否需要我的陪伴,还是它们更喜欢探索外面的世界。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小仓鼠呢?它们那么可爱,却只是食物链上的一环吗?它们被驯养,只为给疲惫的人类提供些许的情绪价值,然后让我们快速学习与心爱的人、事、物告别?
有时会想,如果这两只小仓鼠都死了,我会再养一只小布丁,从还是嫩黄的小鸡色养起(一直遗憾没见过布丁妹妹变色前的样子)。
可有时又会想,在这么短的时间一次次经历柔软的欢喜和永恒的离别,中间还要经受它们患不同疾病的痛苦,我能承受吗?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吗?但我还是会养吧,我喜欢这些小小精灵柔软而倔强的生命力,贪图它们带给我的快乐。我希望自己是能好好享受快乐,有能力和勇气面对痛苦,也可以坦然面对离别的人。
又听到“哒哒哒哒”的声音了,10点52分,我的小鼠子开始运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