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和枪半字不差,可惜枪声一响,文不能文,武不成武。
师父十五岁习武,从小好枪不喜刀剑。行走江湖四十余年除了拳脚,兵器就是大枪。枪为百兵之王,习枪的人不乏傲气。对师父而言,只要手里握了枪便只许赢不许输,哪怕一次。
师父用枪从来没输过,枪在他手中活似金蛇,快如银闪,鲜有人能在他手下走十个来回。师父也以为恃着这名头,能出将入相成就一番伟业。二十岁出头,师父便在江湖赢得响当当的名声。江湖上的朋友,哪个不识得“大枪李”。就连师父的师父,也向别人夸耀:“你们能赢得我这师父,也不定能赢得我那徒弟。”
岁月不再韶华飞逝,师父的名声还在,可是师父也真成了武馆的师父,徒弟却没几个武学上成气候的。师父常常摸着那大枪喃喃道:“这怪不得谁,习武种田老天赏脸,小成由勤大成看天,世道变了……”
不过细究起来,师父有个徒弟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可惜在庙堂而非江湖。
那当官的徒弟还算良心,茶余饭后总提起自己的师父:“我的命是我师父救的,我的拳是我师父教的,能入行伍托的都是我师父的福气。可惜,师父的枪法太过精妙,我这徒弟没学会三分。不过没关系,咱现在靠的是这个,有这个,硬气!”
说这话时,徒弟总要拍拍腰间的王八盒子。周围人瞅瞅他军服肩头的星星,往往会赞许的点头。
后来徒弟的官越做越大,师父也越来越不开心。师父明白,徒弟往上走凭的不是手里的枪,而是使枪的手腕。
再往后,徒弟开始劝说师父把武馆关了。
“师父,您这岁数大了,就不开这武馆得了,咱缺钱吗?”
师父摇摇头,“咱爷俩也是苦处出身的人,现在日子好了,不缺这点钱。”
徒弟又说:“对头,当徒弟的现在发达了,咱不缺钱。师父您就像我爹,你受这苦徒弟脸上也挂不住。退一步说,您岁数也大了,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该淡就让他淡了。再退一步,现在这枪炮一响,世道变了,哪还有人学功夫?”
师父瞅了徒弟一眼:“孩子,你现在做官了,见识也多。这枪炮一响,世道怎么就变了,你倒给师父说说看。”
“师父,您看,学出您这一身功夫,要二十年不止。就算是学成我这样的,少要五年,多则十年。新兵蛋子给他一支枪,教他三天,“砰砰”两声,咱爷俩就报废了。几年对几天划不来,这不是世道变了咋滴?”
师父默默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憋着话,花白的胡子也跟着微微的颤抖起来。
“所以说,您老就把这武馆一关,跟我去大帅府。大帅师父的名头往那儿一搁,没事演武场教教那些新兵蛋子拼刺刀,免得整天有人上门找您挑战。不是我说,现在那些踢馆子的可没当年讲究了,万一夹带点什么私货把您给伤了……”
师父摆摆手,打断徒弟的话:“好啦,徒弟,自从上次那个踢馆的火器伤了我,你来劝我不下十次。师父可不能倚老卖老跟不上这世道,今儿就听听徒弟的话,享福去。”
徒弟一听,站起身浅浅的作个揖,“我回头就让副官安排,今儿还有事儿,徒弟就先走了。”
徒弟走了,也不像从前那样多嘱咐几句。
师父觉得有些累,起身漫步,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那棵杨树下。那树还是当年和徒弟一起种下的,那时他跟徒弟说,“孩儿啊,等这树长成了,你也就成材了。”
“树成材了,徒弟倒底也成材了……”师父摩挲着树皮喃喃道。风一吹,树叶啪啦啦的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兵器架旁。
师父缓步走到兵器架前,摸着那一条条长枪,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豪情。就着初生的月色,他舞起了长枪,一如十几年前盛名之时。
枪伴着风声,风如低吟枪如啸;枪搅动月色,月如碧盘枪如闪。师父动,似苍鹰扑食;师父静,似顽石定松。
师父念起枪诀,将自己师父当年带他入门的枪法悉数舞出:一记横扫千军,斩落兵器架长枪枪头;……一记四面楚歌,刺碎了墙角的几处盆栽;……一式霸王卸甲,碎掉练功用的木人;……再一招霸王哭江,打掉了“霸王神枪”的牌匾;……最后一记是霸王别姬,师父收势。
师父擦了擦汗,秋夜的寒意伴着喘息灌入他肺中。师父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按着胸口慢慢的走入里屋开始收拾东西。
约定的时日到了,徒弟来接师父。前院静寂无人,后院一片狼藉。他喝令军卫四处寻人,不自觉的把腰间的枪拔出。
揣着沉甸甸的枪,徒弟安下心来。他忘了以前行夜路遇到狼,赤手空拳也没这么慌过。
军卫寻的一份“吾徒亲启”的信交给他,他展信扫了两眼,将王八盒子收起来,边招呼手下收拾残破的后院,边盘算着将这好位置的宅院与陈大帅换批军火。
院子很快收拾妥当,只是院中的白杨树上,直挺挺的插入一杆长枪,几个军士费了好大劲才也拔不出来,反而弄断枪杆将枪头留在树身内。
徒弟皱皱眉头,招呼手下人离开:“算了,这树看着碍眼,到时候砍掉就好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