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父亲与眼泪这个词是有点距离的,而我,却常常见到父亲的泪。
很久以前,久到我已记不清当时是几岁了。只记得哥哥摔了腿住院了,父亲在医院照料他,母亲回来接我去看他。到了医院见到哥哥,我自然是很高兴。病床前的柜子上似乎还有糖果,哥哥拿起糖递给我。中午吃的是骨头汤泡饭,那是我第一次对饭有“好吃”这种概念,我捧着空碗迫不及待地找父亲再给我添。父亲坐着直勾勾地看着我,眼中的神色是我读不出的复杂,直到他的眼窝里渗出泪水,拿着自己的衣袖不停地擦拭着。身旁有些许人,有的笑有的闹有的哄。我困惑不已:不就是要点饭吗,哭什么呢?长大后,我才懂得, 一碗骨头汤饭在当时说来是珍贵的,健康的孩子能吃到是奢侈不过了!父亲的眼泪可能是缘于一种因为贫穷而无能为力的伤感吧!
零六年年初,奶奶过世,年九十有一。时值寒冬,腊月二十六。奶奶高寿,算得上喜丧了,大家都在忙碌,接待来客,摆放桌椅,磕头上香,几个女儿媳妇咿咿呀呀地哭着,显得不甚悲戚。管事的人(风俗,喜事丧事请要一个外人来主事)四处寻遍父亲无果,已经离奇愤怒了,大声嚷嚷着老人登仙,做儿子的不知躲哪里偷闲去了!我不愿别人如此贬损父亲,便也四处去寻。走到屋后,才发现他窝在墙角,有些颓丧地靠着墙壁。等我走近,却看到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片模糊。他似乎有点慌,连忙走进屋内。那时,我就已经明白,躲起来的眼泪是珍贵的,有些眼泪,是哭给别人看的。
一零年,母亲胆结石手术。结石困扰母亲多年。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发晕,背部胀痛,我就用手给她按按揉揉,美其名曰“揉背”。十几年终于查出原因,为此我心中很是欢喜。第一次上手术台,母亲大概有点紧张。父亲一个劲儿地安慰着,很是豁达。打完麻醉的母亲被医生和家人推着乘上电梯准备进入手术室,出电梯,医生接手,望着手术车推远,父亲却哭了出来。那时很年轻的我,血气冲上头颅,劈头盖脸凶了他一顿,父亲唯唯诺诺地应着,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倘若,能回到十几年前,在父亲哭泣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也许我会轻轻地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他抱着我一样,也许我会握着他的手让他安心一点,也许我会沉默,可我绝对不会去斥责他。
我见过父亲的眼泪,见过多次,为年幼的孩子,为雪满头的老母亲,为相伴多年的老妻。大概,每位父亲都会流泪吧,只不过有的眼泪流在脸上,有的却流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