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浩这次启程去美国又带上了王娟妹的两幅画,距离他上次回来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姐姐却只完成了这两幅人物油画。这跟她身体衰弱的程度有关系,这是浩浩在心里隐隐担忧的事,如果姐姐不能再画了,他又该以一种什么方式来让她获得生活的动力呢?
他自己的生活动力则来自于内心的一种爱与恨的推动。他心底深处的恨来自于亲生父母对他的遗弃,而养父母对他胜于亲生父母的爱产生了一种比爱和恨更深沉的情感,那就是恩情。浩浩像一只爬行的蜗牛,用柔弱的身躯,小心翼翼的背负着这一层厚重的龟壳生活。
候机室里人来人往,透明的大落地窗外,飞机一架架的飞走,又一架架的飞回来,五湖四海的人,在这里起起落落。
浩浩的个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他很瘦,身材看上去很高挑。他梳着随性的中分头,头发乌黑油亮,齐齐整整地往耳边自然垂落。鼻梁笔直高挺,一双浓眉大眼嵌在上面,让五官显得特别的立体分明,不知不觉,他已长成了一个俊俏的男青年。
阳光穿透过落地窗,在窗边投下一大片光影,浩浩就站在这团光里。那双眼睛被这片光照着,却深沉得如一片灰色。
“这些飞机飞去的地方不是我的归途,飞机落地的地方也不是我的归途,我就如那一只没有归途的候鸟。”
浩浩不由得将自己的人生比做这一架架起起落落的飞机。
女播音员的柔美声音在整个候机室里响起,旅客们都匆忙收拾自己的行李往登机口走去,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人流。浩浩把目光从停机场上那架刚落地的飞机上收回,快步汇入这条拥挤的人流。
他还没有走到登机口,人群里突然骚乱起来,顿时叫的叫,喊的喊。
“有人晕倒了……这儿有人倒在地上了。”
“快,谁去叫救护车…………”
匆匆忙忙的人七嘴八舌的嚷起来,他们的脚步急切,叫喊声也急切,不知他们是为赶路着急,还是为地上倒地不起的人着急。不一会儿,人群都往停机坪去了,登机口变得安安静静。
播音员的声音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浩浩朝着停机坪上的那架飞机望了几眼,眼见飞机就要开了,可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也眼见就快不行了。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一个念头形成在了他的脑海里使他镇定下来。
“飞机飞了还有下一趟,可人走了却没有下一世。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能走。”
他这样想着,心就定了下来。任由那架扇着一对巨大的红色翅膀的飞机发出轰隆隆的一阵划破云层的声音,像一只雄鹰直插天际。
这时,机场里的几个安保也急忙赶了过来,浩浩目光灼灼,坚定地朝着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走去。
“阿姨,你……还好吗?”
地上的人朝着他干瞪着眼睛,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她不停的喘气,一口气接不上来,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浩浩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眼见几个身穿制服的安保往这里来,他便站在旁边等待他们来处理。毕竟,他们是负责安保的,应该比他更有经验。他还在心里这样思量着,只见地上躺着的妇人奋力挣扎着要爬起来,她的两只眼睛瞪得更大,眼珠子快要爆出来似的,灰溜溜的眼睛显得死气沉沉。
“快……”
妇人死死地盯着浩浩,那架势像一只猫头鹰就要朝着地上的猎物俯冲下去。她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紧接着,她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又从喉咙里发出来。
“药……在包里。”
妇人已是一副垂死挣扎的状态,她想把手举起来指向地上那包,却又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浩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忙把那个红色的行李包打开,可里面有好几瓶药,他慌乱的拿起了这瓶又那瓶,却不知道该拿哪一瓶。
人命关天的事就握在他的手上,使他紧张得全身抖了起来。
“是哮喘,她这是哮喘……”
这个男人还没走过来,他那洪亮的声音已经响起。比他的声音更急切的是他的脚步,另外两名安保紧随他身后急急地朝这边跑来。
男人穿着一套笔挺的深灰色西服,脖子上套着一条浅蓝色的真丝领带,脚上的黑皮鞋擦得蹭亮,踩在能映出人影的光滑地面上,发出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这都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了十二分精神。
男人的话让浩浩定了心,他立刻拿起了那一瓶喷雾,揭开盖子递给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病人。
妇人得了救命的药,一下子激发了她求生的意志,顿时像一根弹簧从地上弹起来,她打开瓶子奋力的吸了几回,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后,她的气息才慢慢的平稳下来。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也慢慢的有了一溜溜的光。
“谢谢,谢谢,谢谢。”
妇人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额头上还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时,她只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慨。要是再迟个十秒,她怕是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就在十几秒前,她已放弃了自己,在等待死神的降临了。
“你们怕是得坐下一趟飞机了,这样吧!我让他们带你们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男人的声音特别好听,更何况就是这个声音救了自己一条命,妇人抓着这个男人健壮的胳膊肘千恩万谢,要不是这个男人用手臂挡在胸前,她恨不得一头扎进这个男人的怀里。
男人礼貌性的推开这个妇人后,连忙退后两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把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却转头对着浩浩满怀热情的笑了笑,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忙说。
“我们集团非常感谢您及时的帮助,你们是坐一趟飞机吧?飞机已经飞走了,这样吧,让他们带你们去办理机票改签手续后在休息室候机吧!”
浩浩准备说话时,这个妇人抢先说道,“好好好,你带我们去休息室。”
妇人又朝着这个男人走近,一面说话一面忙把那一头散乱的头发扒拉了几下。
浩浩这时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男人看上去也不年轻,但是身材却十分健硕,整个人看上去有一股年轻人身上才有的那种活力和朝气,浑身透着一股刚劲,这样的男人站在人群里,无疑是最吸引人的。
机场集团安全服务管理部总经理吴永发是这个男人工作牌上的简介。他对这个中年老女人的过份热情显然是很排斥的,他那刚硬的性子就像他那刚劲的身架子。他又一大步拉开和这个妇人的距离,转头对他身后站着的员工交代了一声后,冷着脸大步流星的走了。
他的背影也好看,他的步伐很快,迈出的步子很大,可他走路时身子却像一颗大树,一点也不晃晃荡荡。浩浩看着他走远后,才把目光收回来。妇人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那抹背影,硬是看不见人影了才想起了这个小伙子也救了她的命。于是,她又对着浩浩千恩万谢。
“小伙子,我刚刚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怕是这会儿到了阎王府里了。”
王宇浩将地上的背包拿起来递到妇人的手中,把头微微低下,忙说,“阿姨,您客气了。”
“一点也不客气,我刚刚躺在地上已经快没气了,要是再等到保安过来磨蹭个几下,我这口气怕是回不来了。”
妇人将背包紧紧的搂在胸前,像搂着自己刚刚捡回来的一条命,仍然一副悻悻然的样子。
“阿姨,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独自出远门。刚刚那样真的很危险。”
妇人看着面前这个小伙子阳光帅气的面孔笑,她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面色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只悠悠地叹了一气。
“阿姨,你这病到人多拥挤的地方很容易引发病症的。你刚刚要是倒在人中间可就危险了,你看,人人都赶着上飞机,没人留意你的……”
浩浩想到刚刚那场面有些心惊,有些人越是乱越赶急,大家你推我挤的生怕误了自己的事。
又一架飞机的巨大引擎声想起,这边一架一飞冲天,那边一架缓缓落地。
“小伙子,不好意思误了你的事,这年头,像你这么热心的小伙子少了……”
浩浩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妇人这样一说,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说。
“阿姨,你别客气。飞机飞了还有下一班,再等等就好……”
“好好好,反正我们都赶不上了,那就跟着他们先去休息室坐着吧!”
下一班飞机还得等好几个小时,中途还要中转。浩浩只得依着妇人的话,被两名安保带到了豪华的休息室。
妇人这会儿倒不像个病人了,整个人欢快得像树上的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拉着浩浩说起了话。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周桂香。
刚开始,她没有细瞧面前的这个小伙子。现在她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需要打发,她不由得把浩浩当做了消遣时间的对象。她将这个阳光俊朗的小伙子上下打量了几番,这一看却让她想起了一件旧事。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就感到很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再细细一想,这不是租住在他们小区一单元一楼地下室套间里的那个孩子吗?自从上次大雪天里遇到那个贴寻人启事的女人后,这件本来与她无关的事却落在了她的心里,今天又让她想起了那个像男人一样的女人。
周桂香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浩浩瞧,不自知自己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浩浩本来挨着她坐在一条长沙发上,他只得站了起来避开她这让他感到焦灼的目光。
“阿姨,你现在……没事了吧?”
周桂香的心思被浩浩打断,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这时,浩浩给她端来了一杯水,她忙端起杯子喝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喝水时却在想,“这个孩子现在是回到了她的亲生父母那里呢?还是依然跟着她的养父母住在他们的那个小区里?”
于是,她故作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却试探性的问道,“孩子,你这是从哪里来呢?”
“我……是丽水市的。”
浩浩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感觉不是很好,从进这个休息室起,她就像一个老练的采访记者,和里面的人像老朋友一样搭讪,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和谁都有话说。可他自己却并不是一个爱和陌生人说很多话的人,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丽水?我刚好也是从那里来。”
周桂香面对浩浩的冷淡却不以为意,依然抱着十分的热情刨根究底。一听到他和她是同地方来的,她就顺着心里的疑惑一直问下去。
“小伙子,你是丽水市哪个县城的?我们肯定见过,不然不会这么眼熟。”
“洪星县。”
周桂香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让浩浩无法拒绝,他只得又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不过语气却冷得生硬,脸上的表情也冷冰冰的。为了避开一个陌生人的打扰,浩浩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礼貌的回避。于是,他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书,选了一个和她隔了一定距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神情专注地看书。
周桂香听到这个熟悉的县城名字,就愣在原地自顾自的思量起来,“我那天可是把地址都写得明明白白的,这孩子的家人怎么没找来呢?”
这下她的心里又浇上了一层滚烫的热油,炙烤得她焦灼难耐。于是,她又走近浩浩,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和他套起了近乎。
“怪不得我说眼熟呢!原来我们一个地方来的。你们家不就住在我们那江北小区一栋一单元地下室吗?我住三栋七楼,以前没搬走时看见过你,后来还听人说你考上了美国名校哈佛呢!”
浩浩听到周桂香这番话,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他想了想,却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她既然对自己的情况这么了解,那么她就是同一个小区的住户了。于是,他将刚刚看到的那一页书轻轻的折了一个角,然后合起书本站了起来。忙面对着她,微微笑着说。
“阿姨,原来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
他嘴里在这样说,心里却在那样想,“我们家都搬去那里十几年了,自己怎么对这个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不过转念再想一想,自己不认识她也很正常,除了壮壮和苗子,还有自己的家人,他确实很少和其它的人有所交集。
周桂香和他就不一样了,平时没事就喜欢在小区里晃悠,哪里有八卦都少不了她,小区里的住户十家有九家她都了如指掌。十几年前,这一家人突然从外地搬来,而且租住在小区里少有人住的一楼,像地下室一样的套房里。这不由得让住户们给他们家的贫穷披上了一层弱者的外衣,由于都不知道这一家人的来龙去脉,于是就有了各种八卦传说的版本,都是空穴来风。有的说他们家破产了,有的说他们家是遭了难,也有的说张梅两口子是私奔的情人……
那么多的说法中,周桂香有一套她自己的说法,她揣测那两口子一定是为某种见不得人的事私奔的。她就凭着浩浩的长相为根据来判决这一点,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两口子。后来,她就跟着一个男人住到不远的另一个市区去了,这里就一直空着没住人。前几年回来过一趟,本来约好了人要把这老房子卖掉了为自己治病,结果没卖成。
答案已经在周桂香的心里,这孩子还没有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她不免为这么一个曲折的故事感到惋惜。
“孩子的亲生母亲找孩子找得那么苦,怎么会没找上门来?”
出于人性的本能,周桂香的心里是希望浩浩可以回到亲生母亲的怀抱。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内心里顿时有两股力量在较量,“这孩子这么善良,刚刚又救了我一命,我该不该告诉他呢?”转念一想,另一种力量又压过了这一股力量,“这孩子只有五岁就走丢了,他还会记得以前的事吗?她说了就打乱了他现在的生活,打破了另一个家庭的幸福。”
周桂香这会儿被人性的善与恶搞迷糊了,她如果说了,对一方是善,而对另一方是恶,而她不说的话,也是这样的结果。她说和不说,都会对某一方造成伤害。可她跟他们都无亲无故的,她该不该说呢?
“阿姨,你累了吧!你好好休息会儿,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就要登机了。”
浩浩见周桂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这样说道,他也正想安安静静的再看会儿书。没想她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又说起来。
“你是浩浩,我记得你,你和你姐姐都不常出门,小时候经常守在家里,你爸妈还在做生意吧?”
周桂香刚刚想了又想,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个她觉得十分稳妥的办法。她觉得她不应该鲁莽的介入这一件事,那家人没有找上门来,没准是他们弄错了。毕竟,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自己下的断定而已。等她从美国回来时,她再多留意一下,兴许还能碰到那个女人,或者看到某一张他们贴过的寻人启事。然后她再找着那个电话打过去,到时候她再告诉他们这个孩子的消息,她没准还能因此得到一笔报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下,当然不只眼下,以前,现在,未来,她一直都缺钱,她得多想些办法弄到钱。周桂香在脑袋里这么精明的一想,心里就有了做法,她得先把这个孩子的联系电话留下来。
浩浩对眼前的这个友好的邻居也不再排斥,面对她的问题,他耐心地回道,“嗯,他们都还在做生意,阿姨挺了解我们家的情况。”
周桂香忙接下话茬,洋洋得意的样子又说。
“我们整个小区有21栋楼住了三百多户,只有你们一家和七栋楼里309室一家是外地人,其它的都是本地人。”
浩浩听着笑了起来,这个阿姨倒像个管物业的,对小区里的住户了如指掌。
“浩浩,我记得你刚来时,白白胖胖的,一双大眼睛特别的漂亮。”
周桂香一面说,一面仔细的查看浩浩的神情变化,她想先知道这个孩子可还记得来小区之前的事。
浩浩的脸色十分平静,甚至像雕刻一般木然。周桂香从这张脸上得不到一点她想得到的信息,她不知道这只是一片假象,平静的河面下其实早已波涛汹涌。浩浩从她开口说这句话时,内心里就已经浪涛滚滚。
周桂香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思量一番,于是,直接切入主题,“浩浩,你还记得来小区前的事吗?”
她这句话起了一定的作用,像一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水里,激荡起一池的涟漪。那一段灰暗的时光,此刻像碟片里的画面,一幕幕的在他的眼前闪现出来。浩浩想忘记,它却越深刻的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记起,它却又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身心都是痛苦。这种无法逃避的苦和痛像漫天的月光一样倾泻下来,将他团团罩住。
这种痛苦便显现在了他的脸上,周桂香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浩浩想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更多他想得到的信息,心想,“要是她记得我五岁前的事,也许她就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父母的消息。”
过去的事虽然叫他感到痛苦,可他一直都想为那个他问了自己十几年的问题找到一个答案。于是,他也像周桂香打量他一样,一面揣测不安的问,一面查看她的神情。
“阿姨,您……知道我五岁前的事吗?”
浩浩在等待这个答案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哆嗦,嘴唇也哆嗦,他紧紧的咬住了上下嘴唇,以强压下内心的亢奋。
“我……当然不记得。再说,你们不就是那个时候才搬来嘛!”
周桂香想了想,刻意保持平静的回道。不过,她这也是大实话,她确实不了解这个孩子五岁前的事,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已经找了他十几年。于是,她又叉开话题,把浩浩的思绪也拉回现实。
“浩浩,我看你啊!比小时候还要漂亮,你瞧,多帅气呀!”
周桂香一面说,一面拉着浩浩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浩浩见她这个样子,反倒对她说的话不以为意了。于是,他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便不经意的随口问了一句。
“阿姨,您今天是去美国探望亲人吗?”
“嗯,去看女儿,她不回来,我只得去看看她。”
周桂香一想到远在天边的女儿,她的神情变得很忧伤。她这副落寞的样子让浩浩想到了他的养父母,怕是他们也如面前这个女人一般常常思念自己。一股暖流又流进了他的心里,滋润了他那一片荒凉的心田。
人间的温情滋养了他一颗善良的心,他同样将这一份善心传递下去。他深切体会到一个母亲思念儿女的心,于是,他真诚的和一个母亲耐心的唠嗑。
“阿姨,你身体不好,要出远门也得有人陪着,叔叔怎么不跟您一起去呢?”
周桂香望着浩浩的神情变得更忧郁了,浩浩这下打翻了一个醋坛子,使得这个女人把一肚子的酸水倒出来。
“他呀!给我买个机票都不乐意,还指望他陪我去?他都光想着他的儿女,才不管我家孩子的死活。”
周桂香那说话的语气和脸上那一副充满嘲讽的表情,让那个男人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她的酸味不光让别人感到酸,让她自己也反胃,她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的又悠悠地说起来。浩浩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保持沉默着静静地听她说。而周桂香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专注的倾听者,好让她一口气倒完这肚子的酸水。
“我俩是半路搭伙过的,他死了老婆,我和美美他爸也分开了。其实,我要不是这身病,你说我找个同坑不同心的老头做什么?”
这话她是问自己的,到底是为什么,她又自己作了回答。
“哮喘病,冠心病,糖尿病,去年又还做了个手术……唉!一身的病,不找个人伴着,无儿无女在身边,死了也没人知道。”
浩浩对面前的这个女人顿时充满了同情,可自己也不能帮到她什么,只能像这样静静地听她发一阵子的牢骚。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开口说道。
“阿姨,要不这样吧!您把你女儿的地址和电话给我,我到了美国后去联系她,最好是劝她回来,你到了国外要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要是这样就最好了。我也不想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孩子一两年不回来,和我闹矛盾呢!唉!我……”
周桂香这下不去想她和老伴的关系了,而想到女儿和自己的矛盾,女儿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和她爸爸离婚,更埋怨她与现在的男人走到一起。可自己能怎么办呢?和她爸过不下去,现在和别人也不好过,可日子不好过也得过下去,总不能寻死去。就算死了轻松,可自己七老八十的老父母又能靠谁照顾。离开孩子她爸是因为钱,现在这个男人也像她爸一样小气,可她却又能忍了。两个男人都和她隔了心,可原配也隔心她就不能接受了。周桂香把这些烦心的事思来想去,越想心里越堵,于是,她心里的酸味就变成了一团苦味,苦得她皱紧了眉头,说话时也成了一副苦穿了心的苦瓜脸。
“唉!我这生啊!怎么过都苦,连我的女儿性子也犟,宁可在餐厅里面当服务员,也不回来工作。我说她一个大学本科生,在国内找个工作也行,非要留美去。我劝了她好多回,不听,这下还不回来了。她说在国外工作,回来和同学聚会有面子……”
中年女人说到这里,眼泪掉了下来,她一面用手背擦眼泪,一面苦笑着说,“这孩子,说到底就是嫌弃我丢了她的脸,离开他爸跟了别人。”
浩浩这时仿佛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叫卖声,“豆腐脑,清火养胃的豆腐脑……”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老太太踩着三轮车卖豆腐脑,独自养大了女儿,后来连唯一的女儿也离开了她。这些苦难的故事,总能轻易触碰到他的内心深处。
“我女儿怨我也没用,我这下半辈子总得有个人守着过吧!不然,我这药罐子破了谁来捡呢?”
“阿姨,您别这么想,也许你女儿也有她的苦衷吧!要不,您把您的电话也给我,我到了美国一有你女儿的消息就告诉您。”
浩浩一面说,一面把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周桂香的手臂上,这算是他能给她的最大安慰了。
周桂香望着浩浩一副真诚的样子,顿感宽慰,不再作出这一副愁苦的样子。再一想,她的苦又算什么呢?这个孩子的父母和孩子分离了这么多年又不苦吗?世界上比她苦的人多了,何必再这样自怨自怜的给自己多加一层苦恼呢?
“对,留电话,我们留个电话。”
周桂香连连说道,这才是她刚刚一直想要做的事。她这下落了心,这件事成与不成,她倒还成了里面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