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不少人上学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烦恼,临近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明明背过的东西考试前忘得一干二净。平常无论背什么,无论是古诗词还是重要概念都感到苦不堪言,无论看多少遍都记不住。此时你会幻想,假如我有看一遍就能记住的脑子该有多好。然而,这个世上真的有过目不忘之人吗?确实有,只是我们平常人望尘莫及罢了。这种人,或许是天赋异禀,或许是掌握了一种科学的记忆方法。不过我们今天的话题不是探讨如何更快速地记忆,而是关于和超强记忆力有关的文学情节。
黄蓉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面一位极度聪明的女性,她的聪明之处之一体现在她的超强学习能力上,洪七公教过她的武功她往往一两遍就能学会。然而,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黄蓉的母亲,也就是桃花岛主夫人冯蘅。此人的记忆力当真可以神奇到过目不忘。这一点从一个情节上就能看出来。王重阳死后,周伯通遵照师兄的遗命毁掉两部《九阴真经》,中途却遇到了桃花岛主夫妇。由于和黄药师打赌输了,按照赌约,周伯通要让冯蘅看一遍《九阴真经》。于是冯蘅就足足看了一个时辰,老顽童在一旁加强戒备,寸步不移,生怕黄氏夫妇使诈将经书抢走。原文是这样写的:
她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眼见她翻到了最后一页,心想总算是瞧完了,哪知她又从头再瞧起。不过这次读得很快,只一盏茶时分,也就瞧完了。“她把书还给我,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当了啊,这部不是《九阴真经》!’我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不是?这明明是师哥遗下来的,模样儿一点也不错。’黄夫人道:‘模样儿不错有甚么用?欧阳锋把你的经书掉包掉去啦,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杂书。’”郭靖惊道:“难道欧阳锋在王真人从棺材中出来之前,已把真经掉了去?”周伯通道:“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素知黄老邪专爱做鬼灵精怪的事,他夫人的话我也不甚相信。黄夫人见我呆在当地,做声不得,半信半疑,又问:‘周大哥,《九阴真经》真本的经文是怎样的,你可知道么?’我道:‘自从经书归于先师兄之后,无人翻阅过。先师兄当年曾道,他以七日七夜之功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决无自利之心,是以遗言全真派弟子,任谁不得习练经中所载武功。’黄夫人道:‘王真人这番仁义之心,真是令人钦佩无已,可是也正如此,才着了人家的道儿。周大哥,你翻开书来瞧瞧。’我当时颇为迟疑,记得师哥的遗训,不敢动手。黄夫人道:‘这是一本江南到处流传的占卜之书,不值半文。再说,就算确是《九阴真经》,你只要不练其中武功,瞧瞧何妨?’我依言翻开一页,却见书里写的正是诸般武功的练法和秘诀,何尝是占卜星相之书?“黄夫人道:‘这部书我五岁时就读着玩,从头至尾背得出,我们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读。你若不信,我背给你听听。’说了这几句话,便从头如流水般背将下来。我对着经书瞧去,果真一字不错。我全身都冷了,如堕冰窖。黄夫人又道:‘任你从哪一页中间抽出来问我,只要你提个头,我谅来也还背得出。这是从小读熟了的书,到老也忘不了。’我依言从中抽了几段问她,她当真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黄老邪哈哈大笑。我怒从心起,随手把那部书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给他烧了个干干净净。
黄药师为了得到《九阴真经》,可谓是苦心孤诣,他不但利用了夫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将经文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还用计欺骗老顽童,让他以为这是一部普普通通占卜星象之书,真正的经书被欧阳锋掉包了。然而老顽童并未识破这一假象。他明白过来也是因为后来知道了黑风双煞盗走《九阴真经》出桃花岛这件事。然而他明白过来已经晚了,经书依然没有被销毁,他的任务以失败告终。看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冯蘅的聪明机智,和她相比,老顽童显得天真许多。
然而,如果我们仔细思索这段情节,还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
“黄夫人道:这部书我五岁时就读着玩,从头至尾背得出,我们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读。”
黄夫人说江南的孩童大多都曾熟读。江南的孩童无缘无故去读一本枯燥无味的卜筮之书干什么,那又不是“千字文,百家姓”,况且《九阴真经》那么长,适合孩童读吗?老顽童听了难道没有起疑心?所以情节如此发展多多少少有些牵强。不过黄夫人的这句话却像极了另一个人所说的,那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张松。
说道张松,人们就会想到“张松献图”的情节。张松,字永年,为益州刺史刘璋部下。张松看到刘璋昏庸无能,明白蜀中迟早会为他人占有,于是暗地里绘制了西川军事地图,等待时机献给一位明君,让他代替刘璋统治西川。他本来要将地图献给曹操,然而曹操对他傲慢无礼,引起了他心中的不满,被曹操赶出来后遇上了刘备,却受到了刘备的礼遇。张松大为感动,就将地图献给了刘备,为刘备攻占西川,建立蜀汉政权做了铺垫。
然而我们重点要说张松会见曹操的那段情节。张松也是一个博闻强识之人,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其人相貌丑陋,第六十回说他”额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第六十回中,刘璋为了联合曹操抵御汉中张鲁的进攻,派遣张松赶往许都和曹操联盟,此时的张松其实早就绘制好了地图,想要以出使为名将地图献给曹操。然而曹操刚刚打败了马超,收复了西凉,颇有一些自负,对待张松十分傲慢,忘了他写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张松见到曹操后,曹操问他:“汝主刘璋连年不进贡,何也?”松曰:“为路途艰难,贼寇窃发,不能通进。”操叱曰:“吾扫清中原,有何盗贼?”松曰:“南有孙权,北有张鲁,西有刘备,至少者亦带甲十余万,岂得为太平耶?”他见张松形态猥琐,言语冲撞,心中十分不快,便转如后堂,不复相见。此时的曹操确实是自负过头了,张松不过就是说出了客观事实而已,至于那么生气吗?总之此时的曹操十分没面子,为了挽回主公的面子,曹操的主簿杨修站出来了。杨修是个极度拥有才华的舌辩之士,此时出来就是要杀杀张松的威风。张松深知这一点,也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地应对,自古文人斗嘴,大多如此。情节如下:
(杨)修问:“蜀中风土何如?”(张)松曰:“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修又问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胜记,岂能尽数!”修又问曰:“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几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松不才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记。”修曰:“公近居何职?”松曰:“滥充别驾之任,甚不称职。敢问公为朝廷何官?”修曰:“现为丞相府主簿。”松曰:“久闻公世代簪缨,何不立于庙堂,辅佐天子,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乎?”杨修闻言,满面羞惭,强颜而答曰:“某虽居下寮,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诲,极有开发,故就此职耳。”松笑曰:“松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以开发明公耶?”
斗嘴斗到这里,杨修心里不服气了,俺的领导曹丞相明明是文武全才,你却说他“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我且把丞相的大作给你一看,看你服不服:
修曰:“公居边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试令公观之。”呼左右于箧中取书一卷,以示张松。松观其题曰《孟德新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毕,问曰:“公以此为何书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孙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松大笑曰:“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书,虽已成帙,未传于世。公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试诵之。”遂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一字差错。修大惊曰:“公过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
为了反难杨修,张松竟然将《孟德新书》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并将它背给杨修听,令杨修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他声称此书并非出自曹操之手,而是战国无名氏所写,既然是无名氏,想必流传不广,十分冷门,并通过背诵来证明这一点。并且,我们找到了黄夫人那句话的出处——“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然而这句话很显然也不是真的,杨修没有老顽童那么傻,将这样的话信以为真,并且透过“倒背如流”的现象直接看到了“过目不忘”的本质。杨修之所以能看到这一点,皆因为他身处文人的圈子,对过目不忘这样的事例比较熟悉。张松得到杨修的赏识后,就立即向曹操禀报这件事,然而结果令人意想不到:
修曰:“且无论其口似悬河,辩才无碍。适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书》示之,彼观一遍,即能暗诵,如此博闻强记,世所罕有。松言此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蜀中小儿,皆能熟记。”操曰:“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令扯碎其书烧之。
张松明明把书背下来了,曹操居然仍不买账,仍然抓住了“蜀中小儿,皆能熟记”这句话不放,得出了“古人与他暗合”这个结论。这很明显是刻意否认张松有才这个事实。就算是古人跟你曹操想到一块去了,也不可能想到一个字都不差吧!文人斗嘴本来就喜欢夸大其词,张松说这本书蜀中的三尺小童都能熟记纯粹是为了反难杨修,然而曹操却在这个地方认真。这就可以看出曹操自负的心理:“张松你小样的,就你那点小聪明还想拆老子的台。老子宁可按你说的承认书不是我写的,也不让你打脸。”
黄夫人背出了《九阴真经》,老顽童烧了《九阴真经》。
张松背出了《孟德新书》,曹操烧了《孟德新书》。
前者烧书是不知情,后者烧书是知情却装傻。
一个是天真,一个是自负。
然而背出书的人都编造了一个谎言,一个“小孩子都能背出它”的谎言。然而事实上他们都暴露出了“小孩子”的弱点。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射雕英雄传》中岛主夫人背《九阴真经》这段情节确实是受《三国演义》里张松背《孟德新书》这段情节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