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沉浸在锅子的回忆和诉说中,用最大的想象力,想象着锅子当年与女朋友离别,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昏暗中,走入一个崭新陌生世界的情景。锅子摁下车窗玻璃,将烟蒂用手指弹出去老远,车辆在手指一弹的同时,微微的晃了一下。
“嗯⋯⋯实话给你说,釐导!”
“锅子!甭说了,唱歌!”“桥上!”一路上不哼不哈,一会打呼一会喝水一会磕楞楞盘着菩提手串的虎子睁开眼,满脸不快地说。
向窗外望去,一座雄伟壮观、环绕交叉的高架呈现在眼前,桥下新建的景观带、风景园中一丛丛枯黄的树木如一垛垛骆驼草在风中摇曳着,挖掘机挖过的护坡在阳光下闪着金属亮光,叉道口七零八落、北斗星般散乱摆着几个卖小商品的流动摊位。“投资陇原大地 就是投资未来”巨大的广告牌顽强挺立在风中,风从“大”字下面破损的圆洞中穿过,尤如埙的单音悠远绵长,仿佛带着历史的苍凉和悲壮。就在我努力辩识比对与记忆的差异,脑际闪现搜寻吹得天花乱坠玄乎神奇的义渠国、北地郡毫末遗痕的当口,庆铃皮卡已下高速,出了收费口。随后左折右拐,在一公厕前停下。车门一开,一袭冷风灌入脖颈,不禁寒颤连连,虎子所谓“唱歌”其实就是解手,听说解手两字又让“唱歌”显得更为迫切。
虎子告诉我,锅子的故事在锅子口中赛过《月朦胧鸟朦胧》《情深深雨蒙蒙》,在锅子心里惊天地泣鬼神超梁祝,他听过N次了,刚开始同哭同笑同忾,再听就烦。
虎子与我唱完歌,鼓意又似自然地放慢脚步,讲这次拉我出来,有那么几层意思:一是利用我的人脉,看能不能给我老师说说,让我老师给下面人说说,有机会调整一下自己外甥的工作;二是目前官场失意,猪嫌狗不爱,走出来既避班子考核别人提意见自己背赃之嫌,又想与釆气厂走动走动,看有无调动可能,而我的一个老领导、一个以前的同事正在釆气场的位子上,或许能帮上忙;三是油气田低油价下稳产上产,基层有料趁机抓一把提高身价提升本钱……不等他说完,被虐、被坑、被强奸之感油然而生,我强忍互怼的愤怒,甩开他的衣袖,朝他吼了一句:“滚一边去,骗子!看你还是人吗?”径直向河边走去。
桥下河床被边缘犬牙交错的冰覆盖,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检讨自己的品行、反省自己为人,诅咒自己脑袋被驴踢的痛楚。世间人人在挖坑,一坑未填又一坑,昨晚酒坑坑美了,今天掉入一大坑。
凌厉的寒风在河道肆虐猖獗,夹杂着碎石土块草屑打得耳、脸生疼,眼泪不由自主噙满眼眶。虎子与我相遇相识在培训班,认识之后,在我曲指可数的培训中几乎每次有他,他谈得来有文采会摄影,我们一起登过骊山、上过八达岭,逛过越秀公园,常常酒场相惜,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算计地如些精妙,将我琢磨地透透彻彻、赤身裸体。
我无法忍受欺骗,更恨自己愚蠢,真想终止这场尔虞我诈、充满阴谋的旅程。桥上是油田的起源地,也是成千上万油田干部的摇篮。虎子就是桥上石油学校文秘专业毕业的。虽然石油学校己转型为培训中心,但一草一木在石油人眼中弥足珍贵,充满情感。满怀屈辱我沿河而上,时而绕过渔塘,时而越过菜地,向着老校址走去。
河床崎岖不平,冰面脏乱不堪,爬上河床走了一会儿田埂,野草柔软的摊在埂上,让脚下稍微有点舒缓,而鞋子荡起杂草上的浮土,又是那么刺鼻。“啊嚏!啊-嚏-”几个呛出肺的喷嚏后,转过河湾就没了路。沿着菜农砌的大棚围墙拾土梯而上,又向山下树林走了不到200米,就是柏油马路,长时间疾步快走,头上冒着蒸气,汗水湿了衬衣,双脚火烧火燎的痛,心中愤懑被累、被痛噬走许多。
“釐导,釐导!快来上车。你真厉害比火箭还快,眨眼功夫走得这远,我开车也找不到追不上的。”锅子一边说,一边忙乱地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羽绒服上的尘土。折过墙角,虎子满脸尴尬满脸笑打着哈哈:“看这歌唱得?!我的错我不好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上车上车,快上车!看这歌唱得!”
我虎着脸,上了车。沉默中,车驶进桥上培训中心。接待室门口,四、五个男女笑脸相迎,一一与虎子握手,有一男一女与虎子握手后又彼此一一拥抱,显得与众不同。稍微寒喧后,虎子向车上指点比划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向车门走来。我赶紧堆好笑下了车,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在众人簇拥下向楼里走去。
由于是打酱油的,出发前与虎子约好:别说我那个单位的只讲是朋友,别说我干啥的只讲出来玩,别给我支付房费我自己付。虎子嘻嘻哈哈、含含混混客气着招呼大家分别进了房间。晚饭是在学校还算整洁高档的包间吃的,虎子频频举杯,我与锅子一个宣称不会喝酒,一个推辞驾驶员有禁令约束不能喝酒,草草吃了几口,管他们如何敬请劝陪,滴酒未沾回到住处。
在我关门的瞬间,锅子端着茶杯从门缝中挤了进来。魔法般从羽绒上衣里拿出来一大堆吃的,猪蹄凤爪散发着迷人的卤香,油炸花生、油炸鲫鱼带着一丝糊味,两个塑料袋一个牛肉、一个烧鸡都是平凉特色,一瓶56度青花瓷北京二锅头站在眼前冲着我笑。“嘭!”打开酒盖,一股二锅头特有的清香弥漫房间,以自己来自京都独特魅力霸道地想遮盖美味的诱惑,那知林林总总美味各自不同的香聚拢一起,简直成了饕餮盛宴。我知道,这酒非同凡响,10年前北京学习,中学老同学用此酒在北京烤鸭店招呼过我,此酒清澈透亮、香馥醇厚、甘冽悠长,当年情义和酒的醇馥让我至今回味无穷,感动不已,难以忘怀。在西北小镇有此酒何憾之有?何种委屈不能忍受?何事又会想不开呢?今天再大的事过去了就不是事,而对明天来讲纯粹是故事。
问酒肉来自何方,锅子表情更为诡秘,翘翘下巴点点脑壳,意思让我猜,我才懒得费神。于是,满满的酌满一杯:“锅子!走起!”我们共同举杯,豪情满怀一饮而尽。一杯酒又将我俩拽回20多年前的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