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们是有联系的。写在这里,作为工作两年这一个时间节点上,一段反省。文字不会太像一个影评,但是故事可以从电影开始。
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下船。”——是这个电影的灵魂,也是在评论中争议最多的内容,剧本中的解释有两个场景。
“没有必要,现在过得很好,没想过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人都不满意这个答案。大家都相信,总会有更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也有人据此写影评,颇有心理学意味,说弗吉尼亚号安逸而熟悉的环境,像是个原生家庭一样,局限着莱蒙的视野。
我只是认为这个回答很好,甚至比第二个场景的回答还要好,因为它简单、直觉。我相信直觉可以到达理智远不能及的地方。我也不清楚这个回答是否可以判定为负面的、消极的。
当年离开学校时,我还笃信压力、辛劳与苦难是可以使人蜕变的,这些东西就是那种可以使人生更加幸福快乐的因素。要不断地尝试、触碰,直至遍体鳞伤,历程必要十分悲壮,似一番血泪史,然后生活就有了幸福的内容。
这就是那个船舱之外、陆地上的世界。太多的人仍旧相信,获得幸福必须要去经历苦难。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选择本就从容快乐的生活呢?许多时候,是我们没得选,不得不面对陆地上的尘埃;然而习惯了,就忘记了自己从曾想选择纯净的大海。
莱蒙看起来并没有想那么多,他选择了唾手可得的幸福——音乐和大海。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造就幸福。获得幸福所需要的那种自我觉醒,也不必要让苦难参与。
“岸上的人把时间都浪费在问为什么。”
我一直都明白,若是不出去赚钱,怎么会有机会享受星辰大海。然而可悲的是,当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这句自我反驳,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了享受星河的意志。
莱蒙是对的。
两年了,还有没有梦想可言呢?生活确实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同时又是悄无声息地把理想主义这种东西从我身上抽离。从前希望自己是儒雅的,而今已经是情绪化常随;希望自己是细谨的,而今却多时得过且过,浑水摸鱼。
我把椅子推得离桌面很远,望着屏幕中的莱蒙和弗吉尼亚号,越来越模糊。那感觉正像回忆两年前的自己一样,像是那种褪掉眼镜后的世界。
只是这两年间,也并非完全是荒芜,或者说在完全荒芜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一些事情,道本虚无,未尝不可。
事情就和罗永浩有关。
锤子科技这家公司在我眼里已经是名存实亡,这家公司的调性和它的领导人的性格有惊人的相似。在罗永浩出质股权之后,这家公司已经没有了灵魂,而他的这次创业,也就以失败告终。
尽管大多数的评论对罗永浩不太友好,但我仍然相信他确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多数的批判源于他张扬的个性,但个性与理想主义这个事情并不冲突。他当初在西门子大楼门口砸冰箱维权的时候,可以说是情绪化相当激烈的行为,但是去看看人物杂志上的采访,罗永浩当时是带了保洁人员的。理想主义者会有自己的道德律,从而实现人生的体面。
道德就不允许人变得卑鄙,但是不卑鄙,日子就会难过。
理想主义者是注定要失败的。这就是看着罗永浩创业六年多,又回想自己这两年的日子,得到的训诫。
失败是我们的宿命。我总是习惯在脑海中重复这一结论。
我是做测试的,就是个普通的工程师,负责告诉别人这个东西的化学配比是多少。曾我以为工程师是生活在极为客观的世界中的一群人,自然那也是作为工程师的一种愿望。但是非常遗憾,我看到许多实验的结果可以用人的意志去否定的。起初,这种事情对我的震撼,就像是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看到闪电迅捷地劈开了一棵老树。
人们只会看到他们期望看到的东西。坏的结果在上级面前是不可以存在的,或者说可以存在,当且仅当他们认定是我们将实验做错了。
有一次我问徒弟要了他们在入职培训时做的笔记,第一条:摒弃完美主义;第二条:摒弃复杂的逻辑思辨。这是一家科技公司对工程师一职的基本要求。
我把笔记还给了他们,百感交集地望向面前这群朝气蓬勃的晚辈。
“我的这种方法会离真值更近。”
“我们无法获知有关真值的任何信息,因为它只是个概念。”
“对,你说的对。我不要真值,我只要离真值更近,而我的方法可行。”
可能有许多人不会理解在这段对话中,我和老板之间的争执是什么。我也仅仅是想记录一下这个桥段。从那以后,老板说什么,我都尽量应和:“你说的对。”
我在想如果罗永浩在场,他会说些什么。
从那以后,作为一个工程师,失败感与日俱增。
我想回到《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同样,莱蒙也是失败的。钢琴与大海,他的理想主义,葬送在了堆积如山的火药,和不可止息的岁月里。
“为什么不下船?”
有一天,莱蒙也许是因为爱情,而迈步向接通弗吉尼亚号与大陆的舷梯走去,只是走到一半便回头了。
“我并非因为我看见的东西而回头,而是因为那些我看不到的东西,我看不到任何尽头。”
我就是那种下了船的人,望着成千上万条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路,选择一个,不知为什么,只是走下去。这就叫麻木,所有人都是如此。
曾有人发出过哲学上的质问,生命有何意义。非常遗憾,我应是那种不称职的员工。但是一如老子所说,那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我们追问着,同时硬着头皮做出各种选择,在那些路上穿行,直至忘记原始的追求。
“那就去做喜欢做的事情啊。”
“我不清楚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可能所有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些瞬间,经历过自我意识的觉醒,但那总是被现实的意识压制。正如不会有人选择回到弗吉尼亚号一样,牺牲是巨大的。船将会被炸毁,要为了所谓的意义而殒命吗?为理想主义舍弃安定的生活吗?
我们应该并无底气以“无法突破自己”去批判莱蒙,他的选择明明已然突破生死。
特别相似,藤村操从华严瀑布一跃而下;三岛由纪夫写完《丰饶之海》后切腹自杀;以及樱花在最为繁华的时节选择凋零,留背影给盛夏。
原来,最难是回头。
经常不声不息地坐在会议室的后排,听着桌前的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不痛不痒的报告,渐渐入梦。自从读过弗洛伊德,便有训练将半梦半醒的状态拉长,企图记得梦里的意象,以窥视自己潜意识的存在。大多时候都是无功而返,仅有那么一两次,一位相声大师的话没来由地回响在耳边。
不是罗永浩,是一位真正的相声大师。
“那一夜,我也曾梦到百万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