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生的折返点上,很容易产生对生命的虚无感。而虚无感的来源,大概是对自己人生已成定局的无能为力,以及时时涌上心头不可遏制的手足无措和追悔莫及。
最爱那首诗: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这里的南山,不是陶潜的目之所及,更不是校园民谣里被浅浅吟唱的南山之南,而是我出生地生长的故乡——江南小镇一座馒头山南麓的破小学校旁。这里的河水清且浅,静静地目睹着山村变化中粗粝质地和暗藏温柔。不得不说,这里的南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太典型,也平庸,更是太无味。
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垒矮矮的土堆,沿着山坡上登到山顶用不了五分钟。而这土堆,在乡土氤氲里不停地伸展;那短短的五分钟小路,也在细弱游丝的时间里被无限延迟。我很爱在这里独处的时光,更爱每一个即将昏暗的傍晚。
在通往山顶的路上,纵然是一望便知的坦途,但野草的奇妙和土地的芳芳以及微风吹来的舒爽,让玩心甚重的我在被踏出来的小路之上流连、匍匐,一直到远方的万家灯火渐渐被一盏盏点亮,而母亲的回家叫唤的喊声也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响亮而焦急。关于南山的所有这些,仿佛暗喻了我的命运——那些被人生之河的浪花吸引的时光,而我始终无视戏水的危险,忘记时间的蹉跎,并最终被搁浅在碌碌无为沙滩之上。
学校,它的前身是一座庙宇。和其他现成庙宇一样,暗黑、端庄、不容侵犯,并没有随着改建成教室和现在不时传出的朗朗书声而有丝毫改变。那莲花状的廊柱石头底座,以及黑黝黝窗雕诉说的佛家故事,反而让原有的尊严更加空洞,也更加阴森可怖。
不要随便进那间堆满破课桌的小屋。面对调皮的小孩,长辈们总是这样吓唬。里面还有一位老人,他的腿是花的,嘴巴里咕噜咕噜说不清楚话,牙齿都是黑色的。长辈们喜欢添油加醋,也得意于被唬住的一群小孩。
在这里,我和哥哥度过了四年小学和半年幼儿园时光。老师时而严厉、时而嘲弄,虽然代替了一众泥菩萨的目露凶光,但依然像刻在墙壁上已经剥落不可辨认的大字标语,时隐时现地出现在所以记忆的泥沼里,提醒我来时那一路的光影斑驳。
这是安放我南山回忆的砧板,关于自由,关于禁忌,关于无处安放的躁动和迷茫。一切昭然若揭,就像现在躺在床上自怨自艾、一贫如洗的我。而岁月之刀如此锋利残忍,它时刻准备着斩断我对南山最后一丝念想,漩涡走我坠入深渊时候想要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未曾落下梅花的南山,就是我的故乡。对南山往事的记忆,已经远去,即将忘记,并且时常难以想起。于是,写下这些记忆,显得紧迫而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