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错吓了一跳,赶紧到处摸,希望找到灯的开关。可是这里她地形不熟,黑漆麻乌又什么都看不见,噗通一声,不知道腿又踢到什么了。这时就听见一声欢呼,灯亮了,热罗姆跳了过来,“抓住两个!”他得意地说,“你们怎么不躲远一点?啊!你怎么了?”
大概是看出狗剩不太舒服,热罗姆有点紧张。
“没事!毛病犯了,”狗剩缓缓地扶着墙站起来,“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不用叫急救?”热罗姆看着苏错。
苏错摇摇头,“他说没事就是没事,医生给他开了备用药。我带他去厨房吃,你们继续玩吧。”
狗剩抬起头,看着眼前墙壁凹进去的一小块,眼里露出疑惑。
“那边是厨房!”热罗姆笑着说,“你的方位感很强嘛,第一次来这里,居然能一下子摸到厨房后面,要不是我听见你们的声音,还没想着过来捉你们!”
“这里……”狗剩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他轻轻地敲敲凹起,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很早以前有一扇门,”热罗姆解释,他伸手指指周围,苏错这才发现,他们现在置身在一个小偏厅,前面是玻璃的墙壁,周围摆放着花架。刚才那个撞了她一家伙的东西,是一个悬挂的花盆。这是一间阳光玻璃房。
“最初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进来吃饭,可是我妈妈不太喜欢,就把门封了起来,这里就给她养花!”饶舌的主人大概还想继续介绍自己家的情况,却听见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召唤声。热罗姆笑着说了一句抱歉,匆匆走开了。
大概是因为家里人多,所以开了几扇窗透气,现在正是春天,山里的夜晚,风凉露冷,苏错只觉得脑袋后面有森森的凉气拂过,她打了一个寒噤,刚才哪个乌鸦嘴说的,这还真是一座闹鬼的房子。
玻璃房的灯大开,边边角角的花姹紫嫣红纷纷攘攘,苏错左右打量着,哪儿不对头,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对头。抬脸看看狗剩,则是一脸疲惫,又伸手摸了摸那面凹进去的墙。
“你是不是,来过这里?”苏错小心翼翼地问,她也不敢把他逼急了,越急越想不起来,一旦有什么往日的踪迹划过脑海,狗剩就会头疼难忍。
“你别着急,不行回头我和热罗姆说说,等他爸妈和哥哥回来了,找他们问问……”
“我一点都不着急,”狗剩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看样子最难过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说不定我曾经是个通缉犯,想不起来,倒更好。”
两人回到厨房,苏错给他倒了一杯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时听到屋子里大呼小叫的声音,差不多折腾了足足有大半个小时,人才一个个回到厨房,有的喝东西,有的大声说笑。
苏错逮了一个空,堵住热罗姆,“你们家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热罗姆翻着眼睛想了很久,“大概我三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斯蒂芬那时候快十岁了!我爸妈接手了一个葡萄园,就搬过来了!”
“那你还记得你爸妈跟谁那里买的这房子吗?”苏错指指狗剩,“你说是不是他?”狗剩听了这话,翻了翻眼睛。
热罗姆哈哈大笑,“不是,他多大?我看和斯蒂芬一般大吧?我记得他们曾经说过,是勒朋先生嘛!勒朋先生和太太经营那个葡萄园快七十年,年纪实在太大做不动了,他们的子女很年轻就去了美国,留在那边,也不想继续酒窖的生意,所以就转让给我父亲了。我父母先是帮他们管理葡萄园和酒窖,后来一点点买了下来,这房子是买他们的。”
“我这位朋友,感觉这房子很亲切!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在这里的方位感很强,可是他……”苏错指指自己脑袋,“头受伤了,有点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你好好瞧瞧他,认识吗?”她把热罗姆推到狗剩对面,强迫他俩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热罗姆看得很认真,目光灼灼,使得狗剩忍不住把脸拧开,苏错踮着脚,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转了过来,“热罗姆,好好看看,有印象吗?”狗剩一巴掌把她手拍开!
热罗姆吃吃笑着,“没印象!等我父母和斯蒂芬回来,我会问问他们!”说着他举起手机要给狗剩拍照。狗剩皱了一下眉毛,把脸又拧到一边,“我去哪里睡觉?累了,想休息!”他硬邦邦地说。
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狗剩却再也睡不着。热罗姆很热情,大概是看出他的确不大舒服,所以给他引到楼上的一间整洁客房里,男生统统在客厅打地铺,只有女士们才有资格在房间睡觉。最重要的是,巨大的客厅里放着游戏机,今天晚上这帮家伙大概要熬通宵打游戏了!
狗剩没有把百叶窗降下来,只是放了乳白色的纱质窗帘,花园里柔和的灯光透过外面的树叶和屋里的窗帘,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道光斑和暗影。狗剩很累,但是却睡不着。
当他盯着那些摇曳的光斑和暗影,觉得眼睛酸涩发困的时候,他把眼皮合上了。一首儿歌在他脑海深处轻轻地浮现了出来:
Une souris verte,
Qui courait dans l’herbe.
Je l’attrape par la queue,
Je la montre à ces messieurs……
半睡半醒间,有轻柔的咯咯笑声。狗剩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门缝里能传来楼下模糊不清的笑声,什么也听不见。苏错被安排在隔壁的房间,这会儿也一点动静也没有,说不定她还在楼下和热罗姆聊天套磁儿,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让他感觉到不安,他用力翻了一个身,想把那个声音压下去,但是却感觉越来越清晰:
Ces messieurs me disent :
Trempez-la dans l’huile,
Trempez-la dans l’eau,
Ça fera un escargot tout chaud.
清晰得他忍不住嘴里跟着哼出调调出来,唱着唱着,他便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了,明明能听见楼下客厅模糊而喧嚣的吵闹声,可是整个身体却一动不能动,思绪不由他控制地到处乱飘。
迷迷糊糊中,他梦见自己逛进了一个专门卖装修材料的家居店,苏错说这里的墙纸真好看,等到自己混到买房子的那一天,就要给卧室贴上好看的墙纸!然后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墙纸。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说这里的墙纸没有一个他喜欢的,如果让他设计,他要蓝色的背景,上面有一棵树,树上开满红色和白色的花朵,既简洁又缤纷。于是苏错就嘲笑他了,这品味,还停留在幼儿时代吧。
每次她嘲笑他的时候,狗剩都手痒痒想揍她一顿。算了,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女子虽然嘴欠点儿,但每天不被她刺喽上几句,好像这一天就没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狗剩脸上,他慢慢地醒来,仔细回味昨天夜里残存在脑海中的片段,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模糊了。他从房间出来,下楼,看到大厅里有几个睡袋在蠕动。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看见苏错正守着吧台煮咖啡。
“怎么?睡得不好?”苏错看着狗剩一脸的疲惫,“那就不要喝咖啡,我给你倒杯鲜奶吧?你怎么了?自从你进了这个屋子,就感觉怪怪的,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狗剩沉默了半晌,然后摇摇头!
“嗨,别想了!”苏错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胳膊,“你放松一点,我带你去阁楼上玩儿啊?”
“阁楼有什么好玩的!”喝了点热咖啡,狗剩的脸色好看多了,他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突然想起昨天揽着她摸黑乱走的情形,身上感觉有点燥热,他抬眼看看窗户是不是关得太紧,不透气。
偏他这不自然的样子苏错一点都没有觉察到,“热罗姆说他们家的阁楼有一百多平,有很多旧东西扔在上面,让我随便看随便翻,保证没有前女友的内裤丝袜留下……”苏错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让狗剩感觉很扎眼!
“那小子跟你表忠心呢?怎么还扯上前女友了?”
“他的意思是,他和前女友们都断干净了!”苏错转身到柜子那么大的双开门冰箱里拿牛奶,又去柜子那里取干净的玻璃杯。狗剩看着她苗条的背影,还和家里中餐馆一样,动作麻利,难怪家里那帮小的都安心坐着,宁可被苏姐数落,也要被她照顾。
“他跟前女友们断没断,跟你什么关系?他想追你?”狗剩喝了一口鲜奶,冰冷爽口,一下子压住了他胸口的心火。
苏错没说话,只是笑笑,这模样在狗剩眼里显得格外刺目,“这下你不用你妈烦了。”狗剩难得像这样很没风度地讽刺,偶尔苏错也和他说说自己家里的事情,特别是恨不得马上把她嫁出去的亲娘,但是她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严勇。
苏错动作稍微凝滞了一下,然后回答他,“我可没打算找个鬼子……”
“你不是天天羡慕文曙碧要生混血宝宝吗?怎么又不打算找鬼子了?”狗剩继续问。
“我怕找个鬼子没法吵架。用汉语吵,他听不懂,法语吵我吵不过。不能吵架的人生是多么寂寞!”
“找个能用汉语和你吵架的鬼子……好像不太容易!”狗剩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好像也不难!”苏错手脚不停地把昨天晚上这帮人堆了一池子的杯碟收拾起来,“你不就是个说汉语的鬼子?”
“……”
这话串上刚才的语境,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狗剩没接话,苏错也尴尬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然后一脸无辜地继续收拾,只不过,莫名其妙地脸一点点热了起来。狗剩在旁边看着她的脸慢慢地红了,感觉很有趣,于是一边啜着鲜奶一边欣赏。
“走,我们去阁楼!”苏错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洗碗机,把狗剩从座位上拽下来,“既然出来就别闷着,好容易串个门!这帮家伙还不定睡到什么时候……”特别是有些男生非常不老实地摸到女朋友房间去了。
这座房子底下三层都是又平又直的木制楼梯,只有从二楼上阁楼的时候,是老式的旋转楼梯,窄而且陡。苏错在拐弯的时候撞了一下胳膊。紧贴楼梯的墙上有一扇圆形的窗户,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远处山坡上大片的葡萄园。两人一前一后从狭小的门口进入了阁楼。
阁楼没有隔出空间,好大的一片面积,放了许多或密封或敞开的纸箱木箱,有的上面还罩了白色的被单。苏错原本也不打算刺探别人家的秘密,她在这些箱子中间绕来绕去,只是觉得好奇罢了。灰很大,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狗剩抱着手很冷淡地看着,“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苏错却饶有兴趣地说,“是没啥好看,就是没见过……”
她奔向阁楼深处,光线不太能触及到的地方,靠墙放着一个硕大的柜子。她用手戳戳,初步鉴定应该是实木的。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的柜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上面还有一个锁孔,插着一把老式的圆柱形铜钥匙。
苏错轻轻扣扣柜门,然后笑着问狗剩,“你说这里面有一个纳尼亚吗?”
狗剩也轻笑了一声,“你都多大了,还把童话当真?打开看看就是了!”
“你说的啊,我可开了,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得保护我!”苏错尝试着转动钥匙。
一个柜子而已,能有什么危险,狗剩暗自好笑,再说,就凭你这舍命不舍财的劲儿,谁保护谁还真不一定。
柜门开了,咦,原来里面只有几块横着的隔板,却没有底,隔板上满满当当放着些杂物,应该是孩子们的玩具什么的。苏错拿下来一只小音乐盒,带发条,上面落满灰,金属的外壳,上面站着锈迹斑斑但依然楚楚动人的舞蹈小人。她正想着试试转动一下发条看看还能不能响,却听见狗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狗剩上前两步,扒拉开那些玩具,露出了里面的墙壁。墙壁上还残留着没有撕干净的墙纸,蓝色的背景,有褐色的树枝,上面开满红色和白色的花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