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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孝道

                                  —周北辰

我有个朋友，论坛回答到，我的一些亲戚简直恶臭不堪，来我家蹭饭然后在酒桌上说早生儿子女儿好，这样就可以早点等到他们赚钱的时候来养活自己。

恕我直言，这种中国式的孝道，本质上是将自己此生的无能与无知所带来的痛苦转嫁到下一代身上。中国的生育崇拜本质上就是一种将孩子视为工具而非真正人的表现。这种打着“爱”的旗号的孝道是真正的自私与剥削，因为他们剥削不了别人，只能剥削自己的下一代。

中国古代的孝道，本质上讲其实就是默认子女完全是父母的私有财产，是一个将人类自一出生就进行物化的过程。父母与子女并非契约关系，因为人和自己的私有财产之间是不可能建立契约的。父母对于子女的培养看作是让资产增值的前期投入，以期若干年后能够以较高价值变现。

儿子的变现形式就是能以其生产能力来弥补自己年老后失去的生产能力，儿子越多，可以弥补的生产能力越多，可供消费的剩余产品也就越多。这有点像现代的养老保险，养育过程就是交保费，而之后儿子们的供养就是领保险金。

与儿子不同，女儿的变现是一次性的，也就是夫家的聘礼，远不如儿子这种永续年金来得划算。更何况儿子的儿子还是算本家族财产，只要香火不断，这种永续年金就可以呈指数增长下去，所以重男轻女，因为有比较久的收益。

当然也有穷到交不起保费的，于是就会鬻卖儿女，放弃未来折现的机会，先以较低价格先行折现，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维持这一系统运转的就是所谓的『孝道』，也就是作为父母私有财产的子女必须无条件服从前者，接受前者对于自己的所有安排，以前者利益最大化为最优先，因为只有这样，这台投资——变现——再投资的永动机才能继续运转下去。

传统文化把这个方式讲得非常清楚，就是养子防老，积谷防饥，因为没人会无缘无故养别人十几年，而不求回报。生子养子更多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就是一桩生意的契约，哪里来那么多大公无私的人，一切为了利益的交换。只不过表面对于父母，有选择的权利，而子女是被动性地接受这个契约，生来或许是一个工具人。各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各种逼迫，绑架，就是希望这个金融产品为自己带来更大的收益，好为自己买单。否则，为什么不努力让自己成龙呢？因为自己的无能无知，生个子女就想清华北大，当官发财，好让自己扬眉吐气。所以什么三十年后靠子敬父的俗语，不想着依靠自己，就想逼迫他人，什么假如你家子女是市长省长，谁敢瞧不起你，真是可悲的玩笑。靠不住自己的生灵只能依靠别人来获得生命的慰藉吗？

周易说，天行健，君子要自强不息，一个人必须要自立自强，都想着依靠别人，无非成为一种附庸。不是真正的靠自己，没有人会看得起你，也或许喜欢被人伺候，当老爷的感觉。常见当代催婚的说，快去找个儿媳妇来服侍，还抱着不净的思想，儿媳妇是要来服侍公婆的，当个丫鬟嘛？为一家人洗衣，做饭？如果有这种心念，不能说无耻，简直十分卑鄙。

为什么，因为除非圣贤豪杰人物，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男女的色心，杂欲之念，不是人人都好德胜好色，人人都是孔夫子，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所谓的婚姻，不是嫁，或娶，把一个女性弄到自家的关系网中，伺候一家人，错了？应该是两个人组建新的家庭，并且从原生家族中脱离出去。在一个群体意识中，如果大家的纠葛越深，则会越来越混乱。虽然我不会有小孩，也没有这个打算，但打个比方，我有小孩要结婚，我甚至不会认识所谓的儿媳一下，顶多只是对他们财力的支持，大家甘其居，乐其俗，邻国想望，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想着大家生存在一起，儿媳为自己洗衣做饭，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简直卑鄙下流无耻，但凡多一丝男女不净之念，不过猪狗不如，死不足惜，越是亲近的，越是要远离，这就是礼教大防。

所以父母和子女，原本都是独立的个体，生来自由，每一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但是因为个体意识的脆弱，群体意识的加强，导致各种人情往来，你要顺从人情往来，顺从父母的关系发展，如果不是，则为不孝。所以父之于子，当有绝对的威严，子之于父，未说话之前便已错了。而要维持契约的稳定，使工具人不要生出独立的意识，一切好听父母的安排，于是伏唯圣朝以孝治天下。父母之命，不敢不从，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其名为孝，其实是忠。却不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

父母对于子女的期望无穷，导致欲心无穷，想钱财名利，想荣华富贵，又想被人服侍，敬而孝之。因其精神上是一片荒芜，丧失了真正的自己，没有充足的乐趣，广博的灵魂，于是只好把人生苦痛的无聊，寄托到孩子身上，要子女来满足自己精神上的病态。

常言木有蠹，虫生之。心中一有爱憎，受者便十分倾轧。自己操控孩子的人生来获得自己惠而不废的欢馨，孩子的学业，工作，婚姻，事事操心。那么，子女一定要有大本事，运大谋略，即富且贵，妻贤孙孝，自己才像操控风筝一样，获得一定的满足，可是世事无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超越阶级的人太少，万中无一。指望子女成龙成凤，不如指望自己，而子女成绩不好，事业不好，挣不到钱，皆为不孝。悲哀的自己，缺失了精神，靠不了自己，只能靠子女的荣华富贵，来带自己上青云，来满足自己的攀比心，虚荣势利心！

对于子女来言，生来便无端地背上不公平的契约，背上不必要的压力，要扛着仁义孝道的大旗，以免遭到圣人之徒的指责。可是很多时候，人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要超越自身环境的束缚，在盛世之中出人头地，不是谁都能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江山。很多时候，出生没有的，死了也不会有，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谁都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只是平常人，谁又能满足别人的贪欲呢？

所以孝是一个很难的字眼，何况很多精神上没有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存的父母，不得不用孝去控制子女的人生，工作，婚姻，所有的一切。子女所有的选择要听自己的安排。把子女拼命地攥在手心上，没有半点自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精神上的虚无。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鲁迅年幼在听讲完了二十四个故事之后，才知道“孝”有如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人之初，性本善”么？这并非现在要加以研究的问题。但我还依稀记得，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负米”，“黄香扇枕”之类。“陆绩怀橘”也并不难，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鲁迅先生作宾客而怀橘乎？”

我便跪答云，“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阔人大佩服，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说明云，“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幸运，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

我想，到底，子女或许并非父母的私人物品，也并非养老的工具，一切众生生来自由，大家都是平等自由的，父母子女之间亦是需要平等对立，公平沟通，都得允其有自由的精神，广博的趣味。父母不是为了子女而活，子女也不是为了父母而活。这一点，应该想清楚，而至于养子防老，从因果交换来说，却是应该。即便你不愿意来到人间，可已经来了，而所谓的契约，从出生那一刻，你就已经背上。那么，你接受了多少，就应该回馈多少，应该，黑纸白字，算清楚，利益交换。

如果有的用爱来链接的呢？有的生子，是真的喜欢子女，一切是为无私的奉献，只为了他们好，而不求回报，自然也能够得到相应的爱，因为人间的一切，都是相互的，你发的什么心，付出了什么，自然收获什么，行有不得，反求诸已。而若先天也杂带不净的心思，就是养子防老，经常说，你要回报我，孝敬我，那只是生意。《天道》中，丁元英对母亲说：如果您养儿就是为了防老，那就别说母爱有多伟大了。您养来养去还是为了自己，那是交换，等不等价还两说，碰到我这么个不孝顺的您就算赔了。

养儿防老，那父母就是你天然的债权人。而且这种感情比山高比海深。你永远想的就是还债报恩。所以这种文化让每个人都直不起腰来。而老人越是觉得养儿防老，就越容易觉得吃亏，心里就越苦。

鲁迅说，中国旧理想的家族关系父子关系之类，其实早已崩溃。这也非“于今为烈”，正是“在昔已然”。历来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见实际上同居的为难；拼命地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我们试一翻大族的家谱，便知道始迁祖宗，大抵是单身迁居，成家立业；一到聚族而居，家谱出版，却已在零落的中途了。况在将来，迷信破了，便没有哭竹，卧冰；医学发达了，也不必尝秽，割骨。又因为经济关系，结婚不得不迟，生育因此也迟，或者子女才能自存，父母已经衰老，不及依赖他们供养，事实上也就是父母反尽了义务。世界潮流逼拶着，这样做的可以生存，不然的便都衰落；无非觉醒者多，加些人力，便危机可望较少就是了。

此后觉醒的人，应该洗尽东方固有的不净思想，再纯洁明白一些，了解夫妇是伴侣，是公共劳动者，是新生命创造的意义。所生的子女，固然是受领新生命的人，但他也不永久占领，将来还要交付子女，像他们的父母一般，只是前前后后，做一个交付的经手人罢了”

而这种交付，是以独立为目的，而不是以孝道为目的，有人做了乐府，说是劝孝，大意是什么，“儿子上学堂，母亲在家磨豆浆，预备回来给他喝，你还不孝么”之类，自以为拼命卫道，殊不知富翁的杏酪和穷人的豆浆，在心灵上价值同等，而其价值却正在父母当时并无求报的思想；否则变成买卖行为，虽然喝了豆浆，也不异人乳喂猪，无非要猪肉肥美，在人伦道德上，丝毫没有价值了。

司马迁的父亲说，立身立徳，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若无为贼虐，孝道相逼，钱财供养，子媳服侍，这种孝，不要也罢。心念本已有恶，谁给你勇气高歌！成家本该分居，若拼命的绑在一起，则人欲交杂，一片混乱，大家各自分居，各有各的家庭，各自修各自的功课，你不修，是你没成长，不是别人有问题。

孝道自古不过交杂人情的绑架，这个世界一切讲道德绑架的，都没有道德，不过是道德的外衣，里面全部都是私欲的人情。所以我现在心以为然的，便是只是爱。易卜生做的群鬼，写道，欧士华先天得了病毒，中途不能做人，藏着吗啡，托他母亲毒杀自己。

欧“母亲，现在应该你帮我的忙了”

阿夫人“我吗”

欧“谁能及得上你，”

阿夫人，“我！你的母亲”

欧“正为那个”

阿夫人“我，生你的人”

欧“我不曾教你生我。并且给我的是一种什么日子？我不要他，你且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