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有一句流传甚广的感叹,叫作“生子当如孙仲谋”。据《吴志》说,是他在濡须口见孙权军容整肃、少年英发,不由脱口而出。这话听着总有点长他人志气——但细想又未必。吴人记载自家主公,难免带点夸饰;而曹操自己的儿子,其实一点也不逊色。
人们常说曹操儿子好,究竟好在哪里?说起来倒像现代人比较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名校——曹丕会写文章,曹植更有才名,曹彰则善于用兵。个个出息,仿佛曹操在家庭教育上很有一套。
但孩子们成才,未必全是父亲教得好,有时反倒是放任的结果。曹操常年在外征战,未必有多少时间亲自教导儿子。他们更多是靠自己长起来的——像野地里的树,各自生长,反而形态各异,各有气象。
曹丕这人,文武双全。八岁能文,善骑射,好击剑,通晓诸子百家。后来做了皇帝,对外平定边患,与匈奴、鲜卑修好,恢复汉在西域的统治;对内则整理文章,撰写《典论》,其中《论文》一篇,是中国最早系统评论文学的文章。他写诗,也写赋,和父亲、弟弟并称“三曹”。这样的人,放在今天,大概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好,无可挑剔。
但完全无可挑剔的人,往往乏味。曹丕的好处是他还有另一面——他写过《与吴质书》,怀念亡友,情辞恳切;也写过《燕歌行》,写思妇心境,细腻婉转。可见他并非一味端着的政治家,内里也有柔软处。
曹植就更了不起了,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虽是夸张,但也见其才情之高。《洛神赋》写得缥缈恍惚,《白马篇》则慷慨激昂。钟嵘评他“骨气奇高,词彩华茂”,说得极准。
但才高的人,往往命运多舛。曹植一生都想参政议政,却始终不得志,最后郁郁而终。这倒应了古人那句话:“文章憎命达”。也许正因他仕途失意,才将满腹才情都倾注到了诗文里。
曹彰是另一个类型。他不好文,好武。据说胡须黄色,曹操叫他“黄须儿”。他自小善射御,膂力过人,敢徒手斗猛兽。曹操问他志向,他说“好为将”,曹操大笑——不是嘲笑,是赞赏。
建安二十三年,代北乌桓反,曹彰奉命北征。临行前曹操告诫他:“在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话说得严厉,但曹彰并没被束缚住。
到了前线,敌众我寡,他采纳田豫之计,固守要冲,然后亲冒箭雨,率军追击。部下劝他不可越过代郡,他说:“率师而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遂一日一夜追歼敌军,北边由是平定。
这一仗,可见曹彰并非只有勇力,也有决断,能应变。他不拘成命,只求胜果,倒颇有曹操“任侠”之风。
曹操这几个儿子,风格各异,但都各有建树。这倒让人想起一个道理:好的教育,未必是事事管教,有时反而是容许多种可能。曹操自己忙碌,未必有多少工夫细管儿子,但他们反而各自长大,各成其才。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过:“优秀的人不是由一种模式塑造的。”曹氏兄弟似乎印证了这一点:不必人人都做政治家,也不必人人都当文学家,更不必人人都成将军——各尽其才,便好。
后人常夸曹操儿子成才率高,却很少想:或许正是曹操由着他们自己生长,他们才长得这般各不相同。倘若曹操按自己的模子严格塑造他们,或许反而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