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律他控下的“排泄行为”——《污水上的肥皂泡》笔记

读完残雪《污水上的肥皂泡》,印象最深地是文字中,处于不同制约关系中的人肆无忌惮、不受控制的各类“排泄”行为:母亲——以儿子有虐母嫌疑——毫无顾忌地对着儿子撒泼、吐唾沫、抹口水、吐秽物;王科长傲慢地当着来客挖耳屎,王的女儿“鼻子里不停地发出一种怪叫”,对着上门的母子俩开口咆哮“你们到这来搞什么鬼名堂的?嗯?滚!我的痔疮发作了。”一窝蜂进来的“一些人忍不住就在屋檐下‘霹雳拍啦’撒起尿来”;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一个老家伙,“居然挤出尿来,裤裆全湿了”,“我一头向他冲去,咬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撕,撕下一块肉来。”

什么样的一群“人”!不能自控、随意排泄、随便撒野于周围环境。在我们周围,处于不同制约关系场的人:无论双方是呈现出温情脉脉的人情磁力场,还是显现出噬无忌惮、随意排泄、随心宣泄、随便撒野的失控关系场;处于制约关系场的“人”,均是通过他人他律他控来定义个体。读残雪的《污水上的肥皂泡》直观的感受如此。这般,个体脱离开制约关系场,独自是无法定义自己,亦无法拥有自我意识。

小说开头的一句话:“我的母亲化作了一木盆肥皂水。” 肥皂水通常是洗剂污垢、溶解污秽之物后形成的;母亲是“污秽之物”!化作了“一木盆肥皂水”。“没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有人明白底细,一定会骂我是畜牲,是卑鄙阴毒的谋杀者。”他律他控之下的“我”,“母亲与我”的关系,在先天关系制约下,人们“一定会骂我是畜牲,是卑鄙阴毒的谋杀者”。

顺着“我”的思绪呓语。母亲“从去年以来就睡在厨房里”,“但她时不时忘不了对我抱怨屋里冷的像个冰窖,一抱怨,就流鼻涕、流口水、骂我‘忤逆子’,居然如此虐待老母,最后总以失声嚎啕大哭来收场。”

我“一走到厨房门外,立即听见里面像躺着一只猪婆似鼾声大作,她睡的正香咧。”而她睡在屋里时,翻箱倒柜,弄得我通夜失眠。“每当我小心地向她暗示我的苦楚,她又勃然大怒:‘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啦?连亲生母亲这点小小地嗜好都要被剥夺,我的天啦!’然后又是大哭,还向我身上撞上来,把口水擦在我身上。”

母亲崇拜王科长,变尽了法子讨好卖乖,周旋了几次后毫无结果,灵机一动,要把我送给王科长当上门女婿。“我”不过是她随意拨弄的一个物件,母亲无孔不入地入侵与践踏“我”。睡在厨房煤火灶的母亲,“奇怪地是她总不中毒”。

现实中“我”的感受思绪。她“喊得我太阳穴一炸一炸的痛。”“看见她将眼屎巴巴的小脸从墨黑的被头里伸出来,吐着眼间的秽物说”“你一喊我,我的脚就痛的要死,像有一把锯在骨头上锯。” “听见里面发出一声窒息地微弱的叫喊,像人在溺水前的呼救,然后一切都寂静了。”“我凝视着木盆里的水,那是一盆发黑的脏的肥皂水,水上浮着一串亮晶晶的泡泡,还散发出一股烂木头的气味。”

残雪文字直接的冲击力:控制方随意排泄、随心宣泄、随便撒野;被控方不同程度的处于,表面顺服强势的他律与内里仇恨厌恶着他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赤裸裸地、呈现出歹毒与恶意践踏。谁也不能好过,谁也好过不了。如此失控的人间关系场,地狱也不过如此。

“我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哭起来,为了母亲肮脏的、细细地脖颈,也为了他一年四季溃烂流水的脚丫。” 哭母亲的污秽之物,哭污秽之物的母亲。哭的是,终于挣脱肆意妄为、随意涂抹、无孔不入地有形桎梏。

从锅里盛出来早上煮的冷饭,我吃了两口,吃出来一股肥皂味。“母亲嘶哑的声音从木盆底部发出来,‘三毛,三毛,礼物送去了没?’”挣脱了让人窒息的、厌恶的入侵与控制,但却抠不出渗进骨头里的被控意识。“我忽然觉得喉咙痒痒的,用力一咳,口里就发出了狗的狂吠,止也止不住。”被喂养的“人”、被控意识的“人”、被文化习性侵淫充斥的“人”,即便觉醒到自我,从哪里撕破突围出来,斩断与这个时空文化习性的联系,谈何容易?!变作了狗也不愿放过处于失控状态的“人”,一头冲向“挤出尿来的老家伙”,“咬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撕,撕下一块肉来。”没有自我人格的发展,依赖于他人他律他控渠道定义的个体,变作狗也好过处于失控、随意排泄的“人”。

残雪文字,那种来自于人内心隐秘深处、污秽不堪,但确真实的、勃勃生机的欲望,带着些即便自毁亦要冲破——充斥于时空文化习性中——压制人、给人施以歹毒恶意,却无处不在的无形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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