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以为爱情是课桌上的早餐、抽屉里的情书;长大后,我以为爱情是难过时的拥抱、手臂里的玫瑰;后来,我明白爱情是两个人的相守和不离不弃。
二姐生二胎,妈妈去东北照顾她坐月子了。
给爸爸打电话,妈妈不在身边,他话反而多了,一会儿念叨妈妈什么时候回,一会念叨今天的饭菜怎么不合口味。
以前每次打电话,说不到两句,电话里那头就传来“让你妈来说”,然后将电话给了妈妈。他也不走开,就坐在旁边听,偶尔小声插上几句,惹得妈妈对他翻白眼。
这便是爸妈的日常,简单乏味。
我常常想,爸妈之间有爱情吗?从我记事起,他们从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这样的情话,亦没有在特殊的日子里创造仪式感。他们也会有矛盾,也会抱怨,但他们从未长久的分开过,也没有对彼此红过脸。
我想他们之间是有爱的吧, 他们之间三十多年的婚姻,与其说是一部爱情史,更像是一部苦难史。
相识
爸妈的相识,没有电视剧里罗曼蒂克的场景,也没有一见钟情的美好,相反有那么一丝丝小尴尬。
“那时候我在河边洗衣服,你爸刚好随村拾牛粪,我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瘦瘦、白面书生摸样的小子看着我,吓得我一哆嗦,差点掉河里。”“我这一哆嗦,把他吓一跳,赶紧把头扭开,红着脖子走了。”
这便是爸妈的第一次见面,妈妈每次讲起都一脸的自豪,满眼都是欢喜。
那时候爸爸在邻村上初中,妈妈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那次之后,爸爸便隔三差五的找各种机会往妈妈村里跑。刚开始妈妈看不上爸爸,那也是,爸爸个不高,而且长得精瘦精瘦,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
面对着爸爸的搭讪,妈妈并不理睬,几番下来爸爸碰了一鼻子灰。但爸爸并不气馁,反而拿出了一不要脸,二不怕丑的十二分精神出来,想着法子讨好妈妈。他帮妈妈砍柴、挑水、担衣服、锄地,并时不时买点小酒给外公。
爸爸虽然个不高,但人很机灵,说话幽默,脑袋灵活,很快就博得了外公的喜爱,渐渐地也得到了妈妈的好感。
苦难的开始
三年后妈妈坐着花轿嫁给了爸爸,用妈妈的话说,“是从一个穷窝跳到了另一个穷窝。”
为什么这么说?妈妈兄弟姐妹十个,外婆早逝时,最小的弟弟才刚会走路。大姨早早去镇上的工厂挣钱,外公为了生计也常年在外,二姨身子骨弱,家庭的重担全压到了排行老三的妈妈身上。
妈妈是既当爹又当妈,洗衣砍柴烧火做饭种菜,哪里都有她的身影。她像一根上了发条的闹钟,从早到晚,一刻不闲着。
爸爸这边兄妹四个,同样穷得叮当响。爷爷奶奶爸爸,还有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姐全家七口人挤在两间破土房里。家里啥值钱家具没有,唯一像点样的便是妈妈陪嫁带过来的脚踩缝纫机,而就是这台缝纫机伴随了我的整个青春回忆。
后来大姐二姐、堂哥堂姐也相继出生,一大家子人实在挤不下了,便决定分家。分家得有房子啊,没有房子分个屁的家。建房子得有钱,有钱了才能买砖买瓦。
钱哪里来?没有就只能自己烧,说干就干。那时候村里有自己的窑洞,爸妈决定自己动手挖泥烧砖。
烧砖是个累活,妈妈拿出了在娘家时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每天干完地里的活,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和爸爸来到村东头的地里挖泥。
妈妈一手拿着锹肚,一手拿着锹柄,先是在泥地里切个方格。接着稍微弯腰,一手用力将铁锹插进泥里,腿一曲,用右手臂托着大腿往前用力一扬,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块就挖好了。
爸妈将泥块放在田埂上摆好,再切成长宽规则的砖块,放在太阳下晾晒。待泥块成型后他们便用板车拖到后山村的窑洞里烧。
刚开始没经验,前几窑烧出来的砖报废了,有的开了裂,有的变了色,烧出来成了死青色。但爸妈并不气馁,反而乐观的认为这些报废品也可以充当材料。就是这样一锹一锹的挖,一窑一窑的烧,爸妈烧出了个三房一厅一厨房的红砖青瓦的家。
从此我们便和大伯分了家。
漂泊的日子
妈妈跟着爸爸吃了很多苦。
生我那会正是计划生育管得最严的时候,因为超生我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门也卸了。爸妈躲到了外地,将姐姐交给爷爷奶奶,等风声过了再偷偷的回来,大门是不敢随便进出的,门上一把大锁同样是锁着,只能偷偷的从后院的小门进出。
那是爸妈第一次离家,还有一次是我五岁的时候。
为了生计,爸妈决定离开老家去汉口打工。
刚开始他们在街边摆起了小摊卖油条油饼,每天早出晚归,生意还不错。但过了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了,妈妈说因为爸爸太想我们了,他心里放心不下家里的几个娃,常常想着想着就偷偷的抹眼泪。
再有一次,便是弟弟出生前一年。
那时候爸妈夏天在家种地,冬天爸爸就到八里外的镇上给人烧煤。弟弟出生时是个大雪天的半夜,奶奶从临村请来接生婆,一个小时后,接生婆拍着弟弟的屁股,拍得他哇哇大哭,笑着对妈妈说,“这次是个带把的。”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安电话,姐姐便连夜去镇上把爸爸叫了回来。白白的大雪天,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雪地里划出了两条美丽的曲线。爸爸到家时天已微亮,他握着妈妈是手,红着眼眶说,“你辛苦了”。
从此以后,爸妈再没有出过远门,一直呆在村里种地。爸爸总是说,种地虽然辛苦也挣不了多少钱,但一家人是团团圆圆的,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受不了骨肉分离的苦。妈妈则总是微笑着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负重前行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除了种地,爸爸开始种植起荸荠。
荸荠是个磨人的家伙,它们夏天种植冬天生产。寒冷的冬天,村里人在家打牌娱乐的时候,爸妈埋着头在地里挖荸荠。
挖荸荠真是苦呀。下雪的天,厚厚的一层积雪,爸爸用锹先铲除上面的雪,再开始挖出一排规则齐整的方块,从左到右一串排好,然后拿着铲子和妈妈在泥里一个一个抠出板栗大小的荸荠。
一天下来,爸妈手是僵的,脚也是僵的。因为常年在泥地里泡着,妈妈的一双手早已不像一双女人的手,布满了皱纹,长满了老茧,手背上都是冻伤。爸爸的则像一张老树皮,摸起来又硬又粗糙。
挖荸荠是枯燥的,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日子是难熬的。他们身体很苦,心却是甜的。爸爸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他会变着法子逗妈妈开心,妈妈给爸爸起了个外号,叫他“瞎说”,因为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总编造一些夸张的笑话。
挖好的荸荠不能直接卖还要晒干,抛光,分类,称重,装袋等一系列工序。为了减少中间商,爸爸都是自己骑车去三十几公里外的市里卖给零售商。
这每一道工序都是磨人的。
运送荸荠去城里更是一件苦差事。那时候还没买三轮摩托车,运送都是用自行车。为了不耽误白天的活,爸爸只能傍晚出发。
他把车胎打满气,一直到硬得像石头为止。然后将两大蛇皮袋装得满满的,带口用绳子绑一起,袋子的另一边分开挂在后座车轮两边,上面再放上一袋,远远看去,像座小山,足足两百多斤!
从村里出去有一条四百米左右的上坡路,妈妈会帮爸爸把车推上去然后再回来。
那是一段很难走的路。先是一段八公里的碎石路,路面铺了一层大小不一的石子,空车骑起来都很吃力。到了镇上后变成了水泥路,但一路上有好几个长上坡。每次到了坡前,爸爸只能下来一步一步推上去。
寒冷的冬天,身边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爸爸像头老牛,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腿上、脚上,弓着背,借着汽车的灯光,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卖完后他又马不停蹄的骑车返回。去的路上,他身上的衣服是一件件的脱,回来则是一件件的穿,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爸爸出门后,妈妈从不敢深睡,她合衣斜靠在床边,耳朵时刻注意着屋外,她担心着爸爸。
一听到自行车的卡卡声,她立马从床上爬起,开门,帮爸爸把车推进屋。然后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给爸爸泡脚。
爸爸每次出门,妈妈总是担心,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可是就是这样虔诚的祷告,爸爸还是出事了。
意外
那时我正上初三,有一天中午奶奶神色慌张的把我从教室喊出,我从来没看过奶奶慌过,心想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果然,奶奶说让我赶紧去医院,爸爸出车祸了,现在医院里。
来不及向班主任请假,我便和奶奶坐车往医院奔去。
只见爸爸头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瘦小的身子缩在床上。妈妈头发凌乱,趴在床边睡着了。我们的脚步声惊喜了她,她不安的抬起头,我看到她蜡黄的脸上满是疲惫,两眼充满血丝,眼角下还残留着泪痕。
我到医院时其实是事故发生的第三天,怕影响我学习,妈妈一直瞒着我们,最后奶奶忍不住了才告诉我。那次车祸,爸爸脊椎骨折,上了八根螺丝,医生说恢复后可能从此不能干重活。
那次车祸爸爸在家躺了八个月,妈妈每天给爸爸翻身,帮他擦洗身体,隔三岔五熬骨头汤。躺着的那段时间,爸爸明显白了胖了,而妈妈却老了更瘦了。
那段时间,家里的重活都是妈妈做。耕田、挑水、挑秧、搬谷,一个瘦弱的女人硬是活成了男人样。爸爸康复后,每次干重活妈妈都赶紧拦住。而爸爸心疼妈妈,总是背着妈妈偷偷的做。
相守相依
如今我们大了,爸妈却老了。他们这一生总是不停地在地里奔波着,为了生活忙碌着。岁月爬上了他们的脸,压弯了他们的腰,也让他们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们一辈子没有对彼此说过情话,但却处处都是情。
爸爸干体力活重,妈妈心疼他,不管生活多么艰辛,每天都会给他准备一个鸡蛋。偶尔开荤了,她总是先把爸爸的盛好,然后是我们,最后才是自己,常常到自己时只有一点残汁汤羹。
爸爸也心疼妈妈,他会借口说这个不好吃,那个塞牙缝,然后把碗里的肉往妈妈碗里送。
妈妈不会骑车,但她从来不学,因为她基本不出远门,她一辈子在家操劳。即使是出门,也总有爸爸陪着。以前是坐爸爸自行车的后座,后来坐爸爸的电动三轮车。
有时候我劝她,让她学学,她总是说,“一把年纪了学啥,这不还有你爸吗?有他在我还学啥车。”因为爸爸,她理直气壮的做一个一辈子不会骑车的“车盲”。
爸爸喜欢抽烟,一日三餐必点一根。每次饭还没咽下,便急忙点上一根,妈妈见了便会唠叨,不让他抽。爸爸嘴里怪罪妈妈把他唯一的嗜好剥夺了,其实心里明白妈妈是为他好,怕抽烟伤了自己的身体。
后来爸爸得了肺结核,整天整天的咳,妈妈带着爸爸到处看医,给爸爸熬中药,家里的药渣堆了半人高才治好,从此以后爸爸便戒了烟。
爸爸说,以前狠不下心戒,现在看不得你妈再受那份罪!
人们说,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互相唠叨,分开了又彼此想念。如果说这就是爱情,那爸妈应该是深爱着的。
妈妈会唠叨爸爸,说他这不好,东西总乱放,不知道收拾自己,一件衣服穿几天不脱下来洗。而爸爸说她太讲究,做事慢。其实他是心疼妈妈,宁愿自己穿脏衣服,来减轻妈妈洗衣服的数量。
他们一个嫌对方啰嗦,一个嫌对方邋遢。可是一旦分开,爸爸便开始念叨妈妈的好,妈妈总担心爸爸有没有吃好。在家的时候爸爸从来不说妈妈做的饭菜好,可是每次出门回来,嘴里却嚷嚷着,还是你妈做的饭菜香!
今天又给老爸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他大声笑着对我说,“不说啦,你妈回来了,和你妈说去!”接着把电话递给了妈妈。
这就是爸妈,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没有海誓山盟,浓情蜜语,有的只是生活中最平常的小事,以及对彼此的呵护。他们用最朴实的行动告诉我什么叫爱:相伴一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