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的袜子

朱雅娟

天还没黑透，小全已经躺到床上了。床是钢丝床，能折叠的那种。每天早上，小全都会帮妈妈把床收起来，连同那台蜜蜂牌的缝纫机，放到三轮车上，骑到街头的一个小巷子里支好摊子。钢丝床上铺满的是妈妈做好的鞋垫，有机纫的，也有手工的。手工做的基本都是绣花鞋垫，有时也做婴孩穿的老虎头布鞋、布枕、布帽。

小全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一放学就到巷子里替换妈妈，妈妈赶紧一路小跑回去做饭。这时钢丝床就是小全的书桌，他会挪一丁点地方，跪在小木凳上做作业。跟着妈妈，小全学会了做模子、打面浆、打褙子、描图、镶边和绣花。学校的展览室里有一双绣花鞋垫就是小全亲手做的，得了全校手工制作的三等奖。评奖的老师说，论工艺之美，评一等奖也是应该的。但只是传承，没有新意，不像其他小朋友做的，电动汽车可以跑，航天模具可以飞。

小全心里有点不服气的，电动汽车航天模具他也会做，但妈妈是不会让他浪费钱的。爷爷奶奶在乡下种地，爸爸到省城去打工，妈妈要陪他在城里读书，负担重着呢。

妈妈做好饭，几口刨完，就急忙忙换小全回家吃饭。小全吃完了，会认真把锅碗刷干净，再去上学。出租屋虽然很小，但没了钢丝床，就有几平米见方的空地。小全会打几个原地空翻，吼两句秦腔。

在小全的家乡，人人都会唱戏。爸爸就是有名的花脸，拿手的戏是《铡美案》。乡戏没什么讲究，爸爸扮的包公可以翻着跟斗出场，引来阵阵叫好声。有一次爸爸扮包公忘记带髯口，几个跟头后一亮相，大家都笑了。爸爸倒是挺从容，唱道：“陈州放粮起得早，老爷把胡子忘戴了。”然后喊上一声，“王朝，马汉，把老爷的胡子拿来！”一通锣鼓声中，台上的人赶紧就去取回髯口，爸爸戴上后继续演他的包公。

可惜的是现在务工的人太多，还没等到初八开锣唱大戏，个个都离乡打工去了。

城里自然有城里的好处。爸爸在外打工，见多识广，打电话时不时冒出几句普通话。小全想爸爸了，也会打电话给爸爸。有一次接电话的是个女的，爸爸说是跟他们一起打工的。妈妈不相信，把小全托付给城里打工的姐妹好几天，去了趟省城，回来时眼睛肿得像桃核。

妈妈的姐妹劝她：“想开点吧，远水解不了近渴。将来一起过日子的，还是你们一家人。”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去年的今天爸爸打电话来，让小全把袜子挂到床头，说可以收到节日礼物。小全将信将疑，第二天眼一睁就发现床头的袜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全是精美的糖果。有巧克力味的，草莓味的，柠檬味的。

小全兴奋极了，捧着糖果让妈妈看。妈妈一脸潮红，半是埋怨半是欢喜地说：“太浪费钱了。”小全高兴地说：“这是圣诞老人从烟囱里爬进来送给我的，爸爸没骗我。”出得门来，口里的糖还没化完，邻居惺忪着眼，给妈妈说：“你们两口子真能折腾，夜里来，明里去，吵得我们整宿没睡着觉。”嘿嘿，原来爸爸偷偷来过。

妈妈见小全早早躺下了，床边挂着袜子，微微叹口气。夜半时，小全醒了，摸了摸床头的袜子，又是鼓鼓囊囊的，乐得差点笑出了声。隔着一张布帘，是急促的喘气声。妈妈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吵到孩子。”小全偷偷笑了，圣诞老人的袜子真是神通广大，既能带来糖果，还能送来爸爸。

天亮时，爸爸打电话过来，略带谦意。

“小全，对不起，爸爸在工地打桩，整夜都没合眼，忘记送你圣诞礼物了。过年的时候，爸爸送你一个航天模型，好不好？”

小全手一松，晶晶亮的糖果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