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终于来了。四五六年级的学生有劳动课,大家都很喜欢。劳动课的材料是大桶大桶的子母扣,和一些打了孔的纸板,工具是塑料板。具体要求是用塑料板抄起一些扣子,轻轻摇晃使之整齐,然后盖上纸板,再把另一半一一按上。余月手快,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就完成了任务。坐在那儿,她东看看西看看,同学们都不理她。突然间,她有点大胆的想法,把扣子拿几个会怎么样?下课铃响了,趁着老师不注意,她随意抓了几个放在兜里。
余月兜里揣着个烫手的火炭。课间休息,没人发现。第四节课,也没人发现。中午放学时,还是没人发现。她以为事情就这么悄悄过去了,下次劳动课的时候放回去就是。可是下午上课之前,余月正往教学楼走的功夫,被两个女同学叫住了。“余月,你兜里是什么?哗啦哗啦地响?”余月停下脚步,低了头,小声说:“我下次就放回去,不要告诉老师好不好?”她们一把揪住余月的胳膊,把她连推带拽,到老师跟前乖巧讨好地说:“老师,余月偷扣子。”班主任陈老师,是个大眼睛,白白胖胖的年轻妇女,快人快语的,不太喜欢余月,但是也不讨厌她,基本上就是冷漠。余月自然受了严厉训斥,陈老师上纲上线说了一大堆,她也听不太懂,大致是品质不好什么的。余月觉得委屈,如果她真的想往家里拿,那就干脆多拿一些,藏起来不让同学发现。
几天后陈老师把余德寅叫到学校,三个人谈了一番话。她没有过多责怪余月,只是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靠谁?”余月懂她的意思,不敢吭声,瞅着父亲。陈老师说:“靠你自己,懂吗?”余月小声说:“懂了。”但是她心想,这个话未免为时过早,她还不是中学生。而且按照当时的制度,工作也是有关部门分配,个人不可以自由选择。那么,老师是在暗示什么?
一个偶然的机会,余月在父亲的单位看到一本《世界知识》画报,她看不太懂,但是有一张图片吸引了她:一个非洲姑娘,十七八岁光景,赤裸着上身站在海边,美丽的乳房暴露于阳光之下,下身围了一条草裙,手里抱着几本法文书。图片说明是,女大学生。啊,太美了,我也要学法语!余月心想。
余月十一岁的时候,父母经常激烈地争吵,有一次她听明白了,说:“我都知道了,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余德寅疯了似的抓住她,一边往门框上撞,一边恶狠狠地说:“谁告诉你的?你是盼着我们离婚?”流血了,爸妈只当没看见,后来余月的额头上留了疤痕。她当然盼着他们离婚,如果真的离了,她爸爸就会再婚,就会有别的儿女,无论她跟谁生活,起码不会这么苦了。他们各自写的离婚的材料和法院的判决她甚至都见过,她觉得不准离婚不公平。明明是爸爸对她们不好,可就是因为他是残疾人,无法调解的矛盾就成了生活琐事?“起初感情较好,互敬互爱,”更是官样文章,生了孩子就是有感情,一方不想离婚就是没破裂?那时候父母都嘱咐她,如果法院的干部来走访,父亲说你就说跟妈妈过,母亲说你就说跟爸爸过。相比之下,她还是愿意跟妈妈走,可是外婆家能接纳她吗?父母分居一年多,离婚也就不了了之。她要去外婆家找妈妈,爸爸不让她去。可能她也不在那里,那会在哪儿呢?
母亲回家后,余月一点也不高兴。因为父母达成了两项协议:一个是两人虽然没有离婚,但是从此不再同睡,钱财也各自分开,这个容易理解。二是余月的一切事情,完全是父亲负责,母亲都不得插手,这又是为什么呢?从此以后,母亲甚至业余时间给别人当保姆,来赚取一点零花钱。父亲责怪母亲不好好过日子,还去那边的居委会理论过,却碰了钉子。他们说,你爱人照顾孤寡老人是助人为乐,我们也不能反对是不是?
日子一直都很拮据,胡秀华居然买了一架钢琴!那个年代,钢琴是绝对的奢侈品,胡秀华又不是搞音乐的,也没什么文化。她为什么要买?现在的家里没地方,钢琴就放在原来的家里。这个事情可是炸了锅,但是她用自己落实政策的赔偿金买的,丈夫从来没给她买过什么,说起来也名正言顺。余月不太明白,那是一笔巨款,就算不愿意给爸爸,那么母女二人添置衣物,增加营养总是应该的吧?
钢琴课是余月少女时代难得的美好时光。原本她不适合弹钢琴,年龄偏大,资质平庸,但是那叮咚作响的琴声带给她很多快乐。老师是母亲的教友李伯伯,李伯伯和老伴王阿姨岁数都很大了,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出生于1960年的李梅。一家人生活很是清苦,老两口都没有稳定工作,李伯伯就开设钢琴课补贴家用。余月就和李梅姐姐成了好朋友。母亲买了一本《拜尔初级钢琴教程》,每周日下午余月去李家上一堂课。李家有一只大白猫,经常跳到琴键上捣乱,逗的余月哈哈大笑。李伯伯说:“小月,你可要好好弹,你看咪咪都笑你了。”余月说:“王阿姨,赶明儿您给我个猫好不好?”王阿姨说:“好啊,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待它哦。”李梅姐姐说:“你要是学会几首曲子,将来大家一起玩儿,那该多有意思啊!”
余德寅对这个事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胡秀华纯粹是乱花钱,为此两个人吵闹过多次。余月也觉得母亲这个行为怪异,不是说好了她不再管自己,不再给自己花钱吗?再说她除了娱乐一番,也学不会真本领。这更像是母亲对付父亲的一种手段,但是养猫,余月是心心念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