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如果说客观一点儿并不真的很冷,零下左右,我已经觉得是严寒,叫苦连天,在这班情况下看到这段文字,毫无悬念的被震撼了:
就是“冷”已经不能叫做冷了,而叫“疼”。前额和后脑勺有那种被猛击的疼痛。鼻子更是剧痛难耐,只好用嘴呼吸。而耳朵似乎已经硬了。两眼更是被寒冷刺激得泪流不止,泪水在严寒中蒸腾。眼镜镜片模糊一片,很快蒙上了抹不掉的冰凌。金属的眼镜架子被冻得估计比冷空气还冷,偶尔触动一下太阳穴或脸颊,就刺痛得像有铁锥子往那个地方扎。我取下了眼镜,没一会儿,没遮没拦的眼珠子又给冻得生痛,只好飞快地眨着眼睛前进,靠事物留在视网膜上那一个个短暂瞬间辨别道路。
这篇文章是《什么叫零下42度》,我先被这段文描写的冷震撼了,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种冷,还然后惊讶,有没有搞错,冷到这种地步还有人再那里生存,然后才意识到,当然是有人生存下来的,不然怎么会被写出来。然后感叹,是多强的生命力,都冷成那样了,还不赶紧逃跑,还体会感知冷的层次,还写出来。
这个人应该有名有姓的,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也是我手里这本书的作者,叫做李娟,不仅仅是冷写得这么自带动态图的感觉。其他也是这样的,看书里作者李娟的生活,我保证不会有多少人想过那样的生活,但是化成文字就太吸引人啦,比如淋雨,淋过的都知道,即便是细雨,如诗如梦那种格调的,真真实实淋在身上,也粘粘的,不是多么舒服的感觉。更不用说大雨了。
淋雨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也并不奇特,因为太过日常,大多数人淋雨也就淋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淋雨也不是什么得意的事情,说了说不定会被笑话怎么不看天气预报,或者不带伞。即便是说,也就发个朋友圈喊一喊:啊啊啊,今天淋雨了,感冒的节奏,求安慰,这类。不然呢,还能怎样呢?
其实我我也是看到了才发现一个人写自己的淋雨经历可以写得这么畅快淋漓:“……一直在下雨,并且雨越下越大,后来又下起了冰雹。我鞋跟太高(为了凑热闹而……),跑也跑不起来,躲又没地方躲。反正身上已经湿透了,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从容走在雨幕中,任瓢泼大雨一个劲地对准我淋。那种淋,简直比被人一手揪着后领,另一手拿起水舀子往脖子里灌还痛快,没几下就把刚才在河里滚的一身泥沙冲得干干净净。唯一不便的是,眼镜成了水帘洞洞口,什么也看不清楚,满世界明晃晃、白花花的一片,刚擦净立马又给浇成水帘,根本来不及收拾。真想在上面安两把汽车雨刷。
一边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经历,一边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不是无缘无故喜欢这些文字的,喜欢的原因很充足,足够我数一数。
原因一:文字足够形象,她自己感受了一次寒冷,写出来,传达出来,我就觉得自己为陪着受了一次零下42℃的寒冷,以至于相比之下都觉得身边冬天都好受一点儿了。她自己淋一次雨,我看得犹如身临其境一样就像自己为淋了一次这样的雨一样。
原因二:吸引人,每次看着她写吃饭,吃骨头,洗衣服,这些经历的时候。就想起来《射雕英雄传》里对黄蓉厨艺的评价,越是把这种平常的白菜豆腐之类的寻常食材做出滋味来才是本事。
原因三,敲黑板,这才是我真正拿起来没有放下的原因,她乐观,那次下雨到淋雨那个环节的前奏是,她差遇到了一个小色狼,逃亡回家,伴随状态是她步行,跋涉山路,身上还带着准备去进货的现金。
生活已经足够辛苦,谁要再看惨兮兮的人生,没有最辛苦只有更辛苦。在李娟的文字里看到的这种乐观不是没有辛苦,不是人生不艰难,也不是说艰难但是怕别人同情咬着牙支撑不给别人看,也不是含着泪花撑着微笑咬牙切齿一定要说人生美好。
在她的笔下,拓荒,搭帐篷,帐篷搭不起来,搭起来被雨冲毁,她和她妈掉河里,沿着河追赶衣服,脚还被啤酒瓶扎,被酒鬼闹----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如此的生活着,也就如此呈现出来,呈现出来便是连艰苦本身都让人觉得是多姿多彩的,,兴趣盎然的,情趣满满的,生动活泼的。
她不是什么乐观的心态,坚强的态度,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乐观面对生活的,她就是这样兴致勃勃看着,各种奇葩经历,辗转其中,然后,兴高采烈写出来,就像那场冷,那场比瓢泼大雨还大的雨,她体会了,她也没说那感觉是舒服,她也没有把冷说成温暖,也没有把大雨说成和煦的春风,她没有说我享受其中,可是我们看着她的冷,她的风雨,她的啃骨头的宴会,觉得,那也未免太有趣了,就像我们看着她说那些绣满羊角图案的地方想的不是交通不便,不是跑过去要被颠簸的七荤八素,而是太美了,太美了,怎么有人有幸住在哪里啊
最近自从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李娟的《稻草人》,按图索骥一般找到《遥远的向日葵地》,然后找到源头《九篇雪》,应该是她的第一本书吧,她自己不是特别满意,不是很愿意再版的感觉,那是她作为作者的感受,作为读者,我实在喜欢。
我一边看笑得起不来,一边想:这样好吗?好吗?这不算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可是怎么忍得住,一边看一边笑得站不起来。如今都不敢在公众场合看,太损形象了。
这是生活的乐趣?才怪!谁家过这种生活只怕诉苦都不够诉的,赚同情都不来不及。这是享受生活的乐趣,是一个人拥有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把酸甜苦辣都能当做笑谈说的能力,是不管生活里有什么佐料都能做出来麻辣鲜香的能力。我想过这样的生活?不不,就算天山花开美丽如天上的云霞,我最多去旅旅游就够了,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不要淋那么滂沱的雨,不要做马桩子。我爱的是这样的文字。
她整本书一句乐观的口号也没有喊,可是她的这款乐观是如同太阳一般的光源,不是不说,是根本不需要说我有热量的那种强悍。她的书里寥寥出现的人物本身就像是一道光源,所以才让阳光下普通的万物都生着光辉,连普通的水滴都晶莹如珍宝。他们自带光辉,才衬托得生活过的寻常地方,寻常场景,平常的事情,都如同铺上了一层太阳的光辉,成了发光体,如此通透明亮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