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跟老公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出差路过我家。他上一次来我家差不多十年前了。这让我忍不住对比起十年前和十年后的生活。
这一比,还挺让我沮丧的。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的收入增加了一倍的样子,但肉类,水果的价格大概翻了2—3倍,我们的负担也比十年前更沉重,房贷更多了,父母更老了,小孩的教育费更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时常出岔子。
十年前,我们请他上了好几次馆子;十年后,觉得还是家里宴请更实惠。十年前,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十年后觉得人生可能也就这样了,不会更好,但有可能更坏。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跟父母倾诉:我觉得,这十年,表面上看,国人的收入提高了,但幸福感并没有提升,反而下降了,焦虑的事也更多了。
我爸刚听完我说的,还没怎么消化,就大声冲我嚷嚷:这种话不能说,你还是个老师呢,你在学校也是这么口不择言的么?
我妈也在边上,接过我爸的话茬教育我:话可不能乱说!尤其在学校可不要这样说呀!
我爸我妈可真是对话粉碎机,他们再让我说,我都不想说了,我像只被斗败的公鸡,一边反省:我是说了什么反国反党,大逆不道的话了么?
一边思考: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人和父母之间总仿佛有一条“马里亚纳海沟”,每次对话的结果,我的情绪都像掉进了海沟的万丈深渊里。
一边假设:如果我的孩子也这么跟我说,我会不会比我的父母回应地更好呢?
我当然并没有发表反国反党的言论,我只是抒发了关于幸不幸福的感受。但我发现远不光是今天,其实一直以来谈论各自内心真实的感受在我和父母之间是一个禁忌话题。
如果,我跟我爸我妈说:我有点担心。我爸一定想都不想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妈则会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
他们是勤劳善良,隐忍坚毅,但不知道何为感受的一代人。他们从来没有被告知感受是可以表达出来的,感受也是应该得到关照的。
如果一家人的对话仅限于事务性的对话,那么即便天天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我们面对彼此就像一堵墙对着另一堵墙。
我爸从不说自己的感受,我也从不了解他内心的感受,不过他会用给建议的方式替代表达感受。
我爸说:“你怎么不去考公务员?” 他要表达的是他对公务员挺羡慕的。并且对我的现状并不是百分之百满意。
我爸说:“ 管好身体,凡事想开。” 他要表达的是我很担心你。
但我爸不知道,他的建议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听上两句就皱着眉头走开了。那些建议在我听来都像批评指责。
我妈也从不说自己的感受。她会把感受放到表情上。她的喜怒哀乐我都知道,但我从来不知道昨天她因为什么不高兴,今天她因为什么生闷气。而且她似乎不能正视自己的负面情绪,我只要问她:妈妈,你今天有不高兴的事么?她会更不高兴,但永远口是心非地说:“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然后拒绝沟通。那种时候,如果我继续和她呆在同一个空间,就会非常压抑沉闷。于是我便找个借口离开。等回来,她可能就自己好了。
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源是我们习惯用评价代替观察,用批评代替期待,用建议代替需求。
如果我的孩子跟我说:妈妈,我觉得我比十年前更不幸福。
我不会显得惊慌,我会问他:“你是从哪些地方得到这个结论的呢?”
因为我对他的问题和困惑感到好奇,我想进一步探索眼前的生命,而不是粗暴地用自己的判断打断他的判断。
我还想和他分享关于幸福的观点,我们可以把重点放在怎么样让自己感到幸福的议题上面。
由于历史的原因,我的父母那一代是在动荡匮乏中长大的,他们普遍没有接受过开放自由思辨的教育,他们的幼年,青少年充满磨难,也缺少个人意志,缺少选择,其实他们的心理问题不必我们这一代人少,但他们习惯忍耐和回避,甚至没有机会让专业人员去发现他们的心理问题。
我希望我们的时代不要再制造对话粉碎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