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蓝眼泪
墨水瓶摔碎的瞬间，林夏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深蓝色。
六月的阳光穿过图书馆的彩绘玻璃，在橡木桌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她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本从书架边缘滑落的《海子诗选》，袖口扫翻了盛着蓝墨水的玻璃瓶。冰凉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泛黄的诗稿上洇开大朵大朵的蓝玫瑰。
"小心！"
斜后方伸来的手比她更快接住诗集。少年薄荷色的衬衫擦过她发烫的耳尖，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他袖口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腕，在碰到诗集封皮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林夏盯着诗稿上晕染的字迹。那是母亲临终前用颤抖的手抄写的《九月》，墨迹里还夹着干枯的茉莉花瓣。此刻"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这句诗正被蓝墨水吞噬，像极了那个暴雨夜心电监护仪上扭曲的直线。
"用这个。"少年递来一包湿巾，指尖有淡淡的碘伏味道。他胸前铭牌写着"江暮"，是上周刚来的转学生。此刻阳光正斜斜掠过他眉骨，在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浸在蜂蜜里的柠檬片。
林夏低头擦拭诗稿，发现江暮的白球鞋上溅满墨点。他却不以为意地蹲下来帮她捡拾玻璃碎片，腕间的纱布边缘隐约渗出淡红色。"这是顾城写《一代人》用的墨水配方吗？"他晃了晃空墨水瓶，玻璃折射的光斑在他锁骨上跳跃，"听说他总把钢笔泡在海水里。"
后来林夏总会想起那个黄昏，江暮的白衬衫被晚风灌满，像鼓起的帆。他踮脚去够顶层书架时，后腰露出一截淡青色的淤痕，像是谁用毛笔蘸着暮色画上去的。
"《新月集》该放在这里？"江暮把诗集倒过来看封底编号，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表——表盘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林夏不止一次看见他在物理课上盯着静止的指针发呆，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满交错的直线。
"倒数第二层，哲学类和文学类中间有道裂缝。"林夏指了指墙角，"上次地震留下的，校长说等毕业典礼后再修补。"
他们的手指在传递《飞鸟集》时相碰。江暮的体温比常人低些，像是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用紫色墨水写着："我要把你的名字写在所有星辰的背面，这样当宇宙坍缩时，我们就变成最初的光。"
"1978年的借书卡。"江暮对着夕阳举起信笺，紫罗兰色的字迹在逆光中变成透明的血管，"看，这位前辈续借了十九次，最后逾期未还的日期是...1982年冬至。"
林夏发现他在笑时左脸颊有个很浅的酒窝，像是谁用铅笔轻轻戳的印记。窗外忽然传来乌鸦振翅声，江暮猛地捂住右耳，铅笔从指间跌落，在橡木地板上滚出很远的声响。
"要下雨了。"他弯腰捡铅笔时轻声说，后颈的棘突在皮肤下微微凸起，"你知道图书馆顶楼有个秘密基地吗？废弃的天文台，透过碎掉的玻璃穹顶，可以看到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钻石。"
暮色渐浓时，林夏看见江暮在窗玻璃上呵气画星座。他手腕转动时纱布散开一角，露出下面排列整齐的月牙形伤疤，新鲜的和陈旧的叠在一起，像一串被碾碎的珍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