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我得了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的长秧子病。
浑身上下长了大块小块的牛皮癣,现在觉得不那么痒了,大概是我感觉迟钝了吧。
瘫在床上将近十年,每年要住院两到三次,县城治不了的去洛阳,少刚半月多刚三四十天,我早有想死的心却没死去的力。
我有七个儿女,虽是普通人,也算各行业都有,他们的孝行让我不忍一句“埋怨”的话,何况现在我已说不出话了,只会瞪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孩子们再极力逗我笑,我也不会,他们只得作罢,不敢看我:煞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不怎么眨一下的眼珠,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伸出口的长长宽宽的大舌头。
我今年该过八十七岁了,也算尝过了活着的各种不易与甜蜜,我早已心满意足,因为有疼爱我的老伴儿和孝顺我的儿女,而老伴儿才是我最大的牵挂。
看吧,我眼前的他:年轻时一米八二的个头现在早就被儿子比下去了一截,白净的脸上皱纹道道纵横交错,光板似的胸膛上肋骨根根直现似要突破表面的一层薄皮。
老伴儿过了八十四,虽然也是毛病不断,可他在我面前总是精气神十足。这不,他正对同乡唠唠叨叨:“你表奶跟着我也是吃苦受累的命。她十七岁那年嫁给我,我们的婚姻与新中国同龄,今年整整七十年了,嘿嘿。那时国家还没颁布婚姻法,要不然就结不婚了,嘿嘿。
我们结婚后,停了一段,我才努力学习,稀里糊涂地考上了开封师院,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我去上学,你表奶在家里劳动,伺候我爹娘,三年后又添了你大表姑,大学毕业后,去教学,从这里到那里,就是离家近不了,家里爹娘孩子等着吃饭,地里庄稼等着去干,还得和其他男劳力一起修梯田修水库割草喂牛挣工分,我是干急帮不上忙,即便有时间,没力气,干的活儿才顶她的一半,我自己都脸红!……”
“真的,表爷。我表奶真是累呀,记得村里刚有黑白电视那会儿,大家都聚在大队部去看,表奶基本不去,好不容易去一回,再吸引人的情节也抵不住她的瞌睡,那呼呼的鼾声让旁边的人都不愿意看电视了,戏谑着说:娟子,快回家吧,你家的牛等你回去铡草吃呢,她一下子就醒了,慌忙往家走,留得别人哈哈大笑。
谁不知道我表奶有本事?晚上灯光下,她一人会给牛铡草,两大萝筐,谁家不得两个三个人合作呀?……”村里的智娃由衷地称赞。
“就是呀,智娃。你表奶吃苦受累到晚年还不能好好的,天公真是不开眼!她只要有一口气,我只要有一口气,我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她就好比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怎么允许这一部分被丢弃呢?”
“表爷,就是啊,可你也要多注意点身体啊!”智娃一副诚恳的语气。
听着他们的话儿,我感动得差一点又哭出来,不,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了,我瞅了瞅老伴儿,心里在喊:“老伴儿,谢谢你们啦!前几年你把我从床上抱到车上,再人一从车上抱到轮椅上,再抱到床上,让我吃好东西看好风景,吃药你亲自配,吃饭你亲自做,七年了,你抱我还没够吗?”
“孩子做啥你都不放心,保姆你一个也不满意,总要人家按你的路来,要不就发脾气,不管孩子是四五十还是五六岁十,你照骂不误,谁稍有不愿,你便寻死觅活,耍麻缠,让孩子个个心里塞了一肚子气,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老头子,你还是老师呢!
我肯定要先走一步了,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呀,你现在也抱不动我了,孩子们可以,你就听听孩子的吧。我走后,你咋办呢?别以为,你有工资,一辈子当家当惯了,他们都得听你的,等到有一天,你躺在床上不能动时,要工资有啥用?孩子们还能听你的吗?”
老伴儿,你别累着了,你在我身边就好,别的就放手让孩子们去干吧,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