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时节回礼泉
文 | 郭名高
学校要布置高考试场，上午十点便放了假。恰逢周末与端午节相连，便有四天半的假期可供支配。于是，和妻儿匆匆赶回礼泉。新居处于县城繁华地带，一出门，就见各类餐馆、超市。天是阴沉的，出门时落起了雨，雨挟夏风，使人惬意。
三十年一晃即逝，常将故乡作它乡。但肠胃是有记忆的，一直惦记着礼泉烙面和浇汤饸饹，再上一份猪蹄子，那就更完美了。于是，目不斜视，直奔主题。孰料，中途被爱人扯进一家饭馆，她极力推荐这家的辣汤面。三人各上一碗，我偏要大份的，再追加一个肉夹馍。面是好面，细长，筋道；汤是浓汤，煎、汪、酸、辣。一老碗面下肚，再喝几口汤，汗珠子就从鼻梁、脖颈渗出来。我有些意犹未尽，干脆再点一碗面。
姑娘惦记着电影《超体》，饭罢，拉我匆匆赶回家。电影是英语，屏幕下配中文，我看得吃力，要摸手机，却被她抢过去压到一边，还不失时机地督促我认真看。
午休醒来，孩子端了一把围椅，凑在飘窗上写作业，我于客厅捧读王觉仁《大唐兴亡三百年》第6册。刚过六点，娘母俩就嚷着肚子饿。
回乡俨然旅游，有心将诸多美食再品尝一遍。丫头偏要逛超市，于是陪着她走一圈。姑娘挑了一大袋子零食，再将老父亲往收银台一推，让我刷脸付款。我打趣道:“瞧瞧，你老爸的脸得多大，才可以靠脸吃饭呀！”年轻的收银员听到了，在一旁嗤嗤地笑。
出门右转，便是各种美食。中午的面还没有消化净尽，又禁不住诱惑，很快坐到了烤肉摊。
店铺右侧开了一家服装店，娘母俩出出进进，挑了几套裙子穿给我看，那个兴奋劲儿，即便美食上桌，也左右不了她俩对衣物的偏爱。
烤肉下肚，觉得还欠一些火候，又在隔壁点了份烤猪蹄。
老板娘甚是健谈，断定我们不是本地人，或者说，不在礼泉常住。我倒有些好奇，彼此就扯了些闲话。老板在店里忙碌，女人就在门口张罗生意，小方桌前坐了个三岁大小的男孩，正捧着手机打游戏。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离了座，迈着碎步挪到邻居门口，身体前扑，很娴熟地爬到门槛上，接着玩游戏。我好奇地凑过去，他回头瞥了我一眼，旋即翻滚两下，就躺在人家的地板上。
妇人有个两个孩子，老大十二岁，在上海读书，由两个老人照顾。她说，那边的孩子不用补课，压力没这边大。但孩子即将上初中，需要返回户籍所在地，这不，正为转学回礼泉而发愁。
他们的店面被前后分割开来，展现在顾客面前的，是极逼仄的一部分。我好奇这么小的空间，该付多少租金。老板娘坦言:“一年四万元。”我就在心里嘀咕，这得烤多少猪蹄才能盈利呀？
日记当天行迹，不经意就到了凌晨。匆忙收笔，似有了临崖刹车的仓促感。
一觉醒来，满屋光辉。以为妻儿忘了关灯，就跑出想看个究竟，晨光已经洒满客厅、走廊。我看了一下时间，刚过六点，倒头又睡了一觉。
早餐是一碗豆腐脑，半块葱花饼。记得上学那阵子，常去二中门口吃豆腐脑。学生极多，一张桌，四把凳，老板自蒸笼里提出几只小碗，我们便喊:“多放辣子，再来一个烧饼。”饼要酥而脆，豆腐脑要嫩而煎。汤汁围城，用勺子急戳几下，开山裂土，黄豆、香菜、辣汁如潮水般搅和一起，味道直沁心脾。几十年过去了，礼泉豆腐脑还让我念念不忘。但凡回咸阳，就免不了走街窜巷，重温少时记忆。这顿早餐只花了四块五毛钱，却让我吃得痛快淋漓。
回到老家，已经中午十一点。进村后，车朝右转，绕着涝池蜿蜒而下，然后拐到我们那条巷子。巷道尽是脱皮的小麦、菜籽，这时，都均匀地铺展开来。老太太拦在车前，说菜籽不能碾压，让我们绕道通行。我该唤她嫂子的，她却认不出我。观其精神状态，已非昔日模样。后来听母亲讲，老嫂子去年做了三次手术，身体大不如前，反应尤其迟钝。我们下了车，她老伴凑过来，见是熟人，掬一把杏塞给我和孩子。
父亲去庄豁收割麦子，老娘在家留守。门前的杏树已经没有几颗黄杏，地下却滚落不少果子，裂口流汁，无法再食。
小爸推着两轮车从北头回来，打过招呼后，他向婶娘汇报，摘了四筐子杏，一斤一块五毛钱，卖了二百八十块。我接过话头:“怎么这么便宜！前几天还三块多呢？”小爸应道:“还卖过五块钱一斤呢，剩下的杏品质差些，价就上不去。”
我们推着二轮车下到门前的果园。车箱里摆了两个筐子，筐上架一把梯子。树密枝繁，人行其间，不是树股磕了头，就是椒枝挂了衣。腰需猫得下，眼得观八方。爬梯不畏高，上树贵机灵。浓云碧天，急风细枝，人没其间，时而心醉，时而胆颤。摸出手机，一番拍照，鞋就卡在枝叉里，身子一晃，急抓枝干，偏就震落一串杏果。地面频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风摇叶散，一窝鸟巢映入眼帘。于是，挪步换手，很快凑过去。巢穴架在枝叉间，聚柴缠丝，如织如筑，外松而内紧。敞口圆阔，却被几片杏叶遮掩，一阵风过，叶飞枝摇，六颗鸟蛋一下子就暴露无遗。那一刻，我想起了偷荤的怀素，还有自己的童年。
丫头爬到门前的电动三轮车上，她要和爷爷去晒麦子。爷孙俩并排坐着，丫头把持着方向，咧嘴叫嚣。后来听父亲讲，孩子起初开得不错，待爬坡时，差点闪到沟里。丫头闻言大笑，反驳一句:“只是差点儿，并无大碍嘛。”孩子要在老父亲面前逞能，叮嘱我坐到一边。待她松开手刹，车忽忽地朝后倒，她一时不知所措，拍着扶手直喊叫，笑声惊醒了半条巷子。
2024年6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