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蚊蝇盛行。
需要干的活很多,干完公家的,还要去自留地打点自种的一点蔬菜,还要伺候好家里的鸡、鸭、狗、猪,往往在夜幕降临后,一家人才在如豆的灯光下,或树影摇曳的月光下吃完晚饭。
我们小孩子经过一天的奔波,早已疲倦不堪,晚饭往往会在瞌睡虫的捣乱中完成。因此,往往吃了饭便迫不及待爬上床去,躺下,匆忙进入梦乡,任凭蚊子叮咬。有时候也会跟小朋友前往村东的大场上寻求夏夜舒缓的凉风。
徐徐的夏夜悠悠的凉风带走了白天炙烤般的酷热,带着柔润的水分,让我们沐浴其中。在温润如玉般清凉的空气中数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辨认着北斗星、牛郎织女星及宽阔的银河里怎么数都数不清的不知道名字的星星,看着它们调皮地眨着眼睛,畅想着美好而神秘的星空,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是怎样的激动和不舍的重逢……风下,没有蚊蝇的鸣叫和纠缠不清,只剩下徐徐微风亲密的友好的触碰,如一把巨扇将蚊蝇送去了遥远的寒冬,在美美的梦乡里搜寻着白日曾久住不散的梦。
但每次,母亲都会叮咛早点回来,说是在没有遮挡的露天地方睡觉,会生病的。
母亲收拾完碗筷,还是接着干活。活真的很多,好像总也干不完,常常到半夜,鸡快叫的时候母亲才睡觉。
母亲睡觉时会先察看我们是否全部在家,少了谁,便会去场上去找。找到了便轻轻摇晃,摇不醒,便直接将我们背回家,放到床上的蚊帐里睡,以致早上醒来会纳闷良久,自己怎么会从场上跑回了家里了呢?难道是自己梦游了?
母亲用手里的宝扇驱赶走蚊帐里的蚊子,就躺在我们几个中间,闭着眼睛,手握芭蕉扇,前一下后一下慢腾腾地挥舞着,扇得幸存在蚊帐里的蚊子无处遁形,我们便在母亲挥舞的扇子送来的凉风里做着香甜的梦,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等我们醒来,母亲已早早起床,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一家人的早饭。
我常常会想,母亲是铁人吗?为什么母亲会这么不知疲倦呢?就连吃苦耐劳的父亲也常抱怨:“铁人也会被你给累死!”
母亲可以整夜不睡觉地干活,直到五十多岁还是那样干。但到底上了年纪经,夜晚干活的时候经常打瞌睡,一晃一晃的,于是常念叨自己不行了,年纪大了,又给我们讲起自己年轻时连夜烙煎饼都不用点灯,借着鳌子底下窜出的火苗的亮光将湖子均匀摊在鳌子上,又薄又匀,黄灿灿的,筋道,耐嚼,天明前掀起鳌子,再张罗炒菜、烧汤等一家人的饭食。不论再忙,母亲都会把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爷爷也常在外面夸母亲能干,孝顺,做的饭好吃。
后来分了地,在麦收的季节,母亲更忙了。她常说,麦口,麦口,为什么叫麦口?因为割麦子忙啊,要紧着天来,小麦一过了芒种,就会容易发干发脆,收得晚了,再赶上阴雨天,小麦便会烂在地里,发芽的小麦磨出的面粉是暗淡的,粘稠的,且没筋骨。因此,割麦就像人过关口一样至关重要,所以才叫麦口。过去也常有一个“抢收抢种”的口号,在生产队队长急促的哨声中唱响,也经常在我们麦忙假返校的作文里耳熟能详。
母亲整天天不亮起床,甚至整夜不粘床,只是在收拾完手头的活儿才在天将亮未亮时在床上靠一会儿。做饭、烧水、炒菜,干净的饭桌上,总会有四个菜整齐地摆在桌罩下,让我们不论谁到家都会有饭吃,有菜吃,有水喝。但母亲从不说累。
庄稼收割完了,母亲还要把遗漏在地里的麦穗捡干净,不让一个麦穗遗漏。麦子来到麦场上,铡、晒,翻,打,母亲样样都行,亲力亲为,一天到晚都不见她有片刻的清闲。大活干完了之后,她便蹲在地上把白胖浑圆的麦粒和麦秸、麦糠分开,各归一边,利索清爽,看着舒心。每次让她休息一会儿,她都说不累,还说干这样的轻活就算是歇歇了。
玉米下种的时候,麦子还未收割。那时的麦子已近成熟,麦芒会扎得人浑身发痒。母亲从天不亮就去下湖,在麦垄里点玉米,到下午干完活才回家。身上的衣服从干的被露水打成湿的,然后再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又被汗水浸湿。小时候,常常好几天都见不到母亲,只是在夜里感觉到母亲沉重的蒲扇呼哧呼哧的带来的清凉和打在身上如按摩般的舒适,还有免被蚊虫叮咬的皮肤的舒爽。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农闲时,她把买来的芭蕉扇沿上一圈布边,在我的记忆里以红色的居多,在把手的上边,扇叶四散开去的地方也缝上一块圆形的红芯,针脚细腻,目的是防止扇子的边沿等各处的破损,增长扇子的寿命,然后放在席子底下压平,这样扇把和扇面都在一个水平面上,煽起来便呼呼生风。这样扇子就结实很多,而且,看上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既美观又实用。
农闲的梅雨季节,有时候母亲也会自己用麦秸自制一把小黄扇。将金黄色的麦秸从把手处四射开来,形成一个大大的扇形。再用事先捻好的细绳将把扎紧,要扎两道,既美观又耐用。再把扇面周边修齐,用布条沿上边,一把自制的麦秸蒲扇就制成了,用起来很轻便也很兜风。
后来有了风扇,母亲也还是钟爱她的芭蕉扇。上了年纪的母亲,她的腰还是被她过度透支的体力累弯了。但不论她在哪里都是扇不离手,前后左右呼哧呼哧地扇着,蚊虫在母亲的芭蕉扇面前不是被扇得无影无踪,就是要付出小命的代价。
如今扇子都已经不知去向,母亲在时也没想着留下一张照片作纪念。那时的每个母亲节,我都会给她买上一些可心的衣服和吃的东西送去,但如今只剩下想念了。过去的唠叨也随风而去,连覆盖在母亲身上的一抷黄土也是极少相见,只能默默的祝福她在那边幸福平安!但母亲连同她的芭蕉扇依然在我的心里鲜活,不曾远离。
秀坤宜
2020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