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岁月》远方:
(四)(一树杏花开)
(一)
严冬过了,徐徐的柔风伴着和煦的阳光抚摸着大地,冰雪消融了,连片的田亩裸露出原始的褐色,弥漫着泥土的气味。
一场霏霏的细雨融尽了沟壑里的残雪,龙太河水悄悄地涨起来了,河沿上的一片人家在静默的雨雾里接受洗礼。偶然传来牤牛一声长吼,飞来的灰鹳一声鸣,水面上的鸭子呱呱声,仿佛是生灵相约的呼唤。春天就这样带着绵绵细雨和声息不急不缓地来了。
翌日天霁,雨水涮过的天空澄澈湛蓝,耀眼的霞光从树梢上射过来,孤寂的小村多了鳮鸣狗吠声,温暖与快乐的一天开始了。孩子们拥岀家门结伴来到河边,我应雅句子呼唤跑出来,和面生的小伙伴们集在一起,从此不再孤单。
阳光映照河面,阵风掠过,漾起一片金光。鴨群随金光起伏,呱呱地戏水比大鹅声响亮。唿一阵风声,一群野鸭盖顶而过扑到家鸭群边,连成一大片,扇动着翅膀,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拣起小石头用力一掷,野鸭一跃而起,飞到西边的河湾,水面一片小黑点儿。家鸭却任由欺凌它们没有飞翔的本领……
河边一排矮柳,望去一抹淡淡的浅黄,走近见是枝稍上的嫩芽。撅了枝条拧岀绿皮细管,用小刀切段做成口哨,各吹岀不同的音响。孩童们无端地戏笑和呼喊,踏着泥泞,惊飞了枝头落鸟,盲然的任性,欣赏着春天的光景。
(二)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土地改革,这个自然而古老的小村焕发岀蓬勃的生机。家家户户都在整理新划分的田亩,开始了春耕前的忙碌。
我们在这个村也分到了土地。房屋东侧,从后道往南直到河边有二十垅,地头二丈远的斜坡是块槐树丛也归我们,就在水井旁边。常有小鸟在枝柯里跳窜,甚是喜欢。
屋后过了横道,一大片地里夹在中间还有一亩半,这些家门附近的地,母亲说自己种。她计划了种菜,棉花、玉米……种籽是兴台村大姑父夜里匆忙送来的。
还分到离家远的地,在河畔黄土坎子,让给雅句子家种了。他二叔扛来一口袋玉米粒,母亲说是借的可以秋天换,解决了我们的吃饭窘迫。有土地质押,不必担心归换口舌。
父亲遙无音迅。半年的时光过去了,政府放松追究。也免去了母亲汇报程序。她忧郁的心态开始好转,对生活有了希望。
母亲不再去讨饭了。因新建户籍需要,给我起了大名叫田芳,还刻了印章,我六岁的生命就当上了户主,仿佛一夜间变成大人了。母亲也领到选民证是合法公民,我们就定居在这里。
(三)
过了谷雨节气的第二天,耀眼的太阳比村边那棵大杨树还高的时候,大姨和姨夫来了。
姨夫拎着装工具的厚布口袋,进屋顺手放在角落里,大姨肩上挎个布包,沉甸甸的,把包放在磨盘上。姐姐笑着叫大姨,我避在姐姐身后,第一次见到不敢直面瞅。姨夫也是初来,在屋里瞅了一遍又到屋外转,和西屋大姥爷说话。
临近晌午,大姨从布包里掏出白面包和油瓶,头一次见到母亲还会擀白面饼。抹一层油卷起来再擀再抹油,母亲烙饼,大姨边说话边烧火。烙饼的香味儿从锅里漫溢到屋外,我闻到饼香咽着口水不舍得离开。
烙好的饼,母亲说,先给你大姥娘送两张。我抢着端,母亲又盛一碗汤菜一起端过去。大老爷双手接着,久违的笑脸,舒展的皱纹笑得似花开。
我和姐弟各分到碗口大的一张饼,咬一口瞅一瞅,掉桌上渣舔起来,大姨瞅着我的吃相笑。酥香可口的烙饼,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味的记忆。
姨夫做了两天的苦力活。把野猫钻过的墙洞用土坯堵上,那是一次在半夜里鸡狂叫的惊吓!我一直惊恐的心终于放下了。还有喷烟的锅灶、冰凉的土炕全修复了;又把东侧的窗户改成门。这一改一堵的调换,不小的工程。原先"分"的是二间房,多占了大姥娘的半间屋。这一改不仅归还了,从此各走各的门,两家都方便。
记得大姥娘曾板着脸对母亲说,俺也算是被斗争了,本来是圏鸭子的屋,平白地分给了你们。母亲痴痴地说,唉,这也不能都怪俺。大姥娘只是这么一说,还是照样对我们好。
这两天,母亲和大姨有说不完的话,趁一点儿空闲就坐下聊。说到当时斗争的惊吓时眼角挂着泪,大姨的面容也随母亲的表诉在变,眼圈也湿了,抬手给母亲抹去眼角的泪珠。母亲经历了风险所以冲动,大姨也倍感惊恐。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返回时我跟着母亲送了好远,过了岗梁瞅到洋河庙村了。在拐弯儿路口,大姨不让再送了,说:"搬到这个小村近了许多,有空了我就来。"
我们停下脚步,望着她们的背影。大姨转身挥手示意回去,母亲却撩起衣角擦了眼泪,又拧了一下鼻涕。
(四)
又一场春雨过后阳光更暖,村落里几棵大树涂着新绿,在风的搖曳下一天比一天浓郁。茅屋罩在绿阴里,有鸟鸣伴着鸡噪;门前闪光的水面上有老伯划船撒网,显示着小村独有的风景。
我扛着扁担,母亲提着水桶和大葫芦瓢来到井边。麻绳吊着大瓢伸向井里,母亲一瓢一瓢掏水的工夫,我站到河沿。见呆立着长脖子水鸟,俯身拣起硬土块,拼力一拋,跌到水里击起一圈圈涟漪。它扇起大翅拔岀长腿,一跃而起站到河南面的浅滩。
回身观赏槐树丛,跳窜的小鸟在新枝叶里隐闪,啾啾的鸣啼,婉转悠长。牝鸡下蛋了叫声,在井台边还听得响亮。
扁担的一头担在肩上,手扶着走在前面,另一头挟在母亲的胳膊弯里,抬着一桶水。大姥娘夸我能干活了,母亲说比狗强。
周聋子媳妇从大姥娘屋里过来,对母亲说,"你真是好命啊!是前世积徳了,我如能有你这样三个儿女要饭吃我也乐意。"第一次见到母亲傻傻地笑,笑着笑着泪珠却簌簌地滚下来……
屋后这棵枯糙的杏树,春雨润泽,微风轻拂,满树的杏花绽放,空气里氤氲着幽微的淡香。无数的蜜蜂细微的嗡嗡声,从日岀到日落从不间歇,我满心的喜欢。冲着墙根撒尿时,扭过头来痴望。仿佛看到满树是杏子。不知是甜的是酸的?……我期盼着。
(五)
清晨,东方的天际泛起白边,田间地垄刚见清晰,播种悄然开始。
各有三、五成伙的人畜组合,分布在有远有近的田地里,来来回回地走动。蒙昽的晨雾里,传来对畜牲的呟喝和敲打播种葫芦均匀的响声……繁忙的春种景象。
一层白雾漂浮在地面上,望去,只见人和畜的上半身影影绰绰的在云里雾里游动。……远处传来鸪鸪有节奏地啼鸣。
太阳喷薄而岀,光熳四射,冒着烟似的雾气飘散了,大地显出本来的面貌。春耕人家把特色的饭菜送到地里,坐在田间地头歇脚吃饭,牲畜在槽子里嚼着。鹁鸪鸟咕咕地从头顶掠过。
我们也在种地。雅句子二叔扶着马犁杖,母亲套双大鞋拄着小棍跟着踩地格,我和姐姐捻种,雅句子奶奶也来帮着。不到晌午一片地种完。我们都绽着感激的笑脸。
房头的地也耥好了地垅。临近家门处种黄瓜、豆角……。雅句子奶奶种地活全会,来指导帮衬着。
我们的日子迎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