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清洌的寒风将梧桐树叶吹得渐渐金黄,飘飘洒洒落在马路上。秋色渐浓,银杏叶黄,枫树叶红,此时正是姑苏城一年里最好的时光。
老苏州人的一天是从面馆开始的。朱鸿兴,东吴人家,近水台,同得盛……都是老人家半个世纪的习惯。没有网红店,没有多高大,只是家门口的店,是邻居一样的亲切。
苏州汤面说来颇复杂,墙上密密麻麻的水牌,光浇头面码就几十种,再加上什么“宽汤,紧汤,免青,重青,红汤,白汤,过桥”,让有选择恐惧症的外地游客一头雾水。早年间有跑堂伙计,一口苏州土白,每个客户的不同需求,一气念出,面端出来还不会错,令人惊叹。
依照苏州人“不时不食”的传统:春天爆鳝面,夏天枫镇大肉面,秋冬羊肉面(如果真的发财了,可以来一碗最近火得不行了的秃黄油面)。真正老吃客都会选过桥,就是面和浇头分开上,浇头一半用来过早酒,剩下一半喝完酒以后浇到面里吃,我只在有一年在木渎镇见过一个老人家这么吃。现在大家都忙,早点三口两口吃完去上班,这种悠闲的喝早酒,只在老镇才见得到了。据说在一些老镇,每年六月最热的时候,老人家早上会聚集在一起吃羊肉,喝早酒,祛暑气。
苏式面是小细面,偏硬一些。寒冬腊月,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下去,一整天都是暖和的。要吃面记得早起,因为捞面的汤,越早去越清澈,越晚去面汤就浑浊了。这也是苏州老作家陆文夫笔下《美食家》里那个懒到不行的大少爷大冬天都要早起的原因。
除了吃面,苏州早餐也可以尝尝汤包。
这个季节,当然是蟹粉蟹黄汤包。秋风起,湖蟹成熟了。将蟹黄蟹粉剔出来,打在肉皮冻里,用不发酵面皮包好,现点现蒸七分钟就可以吃了,苏州汤包看起来扁扁的,毫不起眼,不像扬州包子圆乎乎的咬着松软。因为苏式包子皮很薄,像绉纱一样,是为了兜住里面融化的肉皮冻。如果你点了汤包,小心里面滚烫的汁,口诀是“轻提,开小口,慢吸,”万不可一口就咬下去,要不然你和你对面的人可就惨了。
吃过早点,这个季节最当令的雅事,可以去天平山看红叶,也可以去木渎镇看看乾隆爷的行宫严家花园,然后走一下层林叠翠的灵岩山,那里是吴王夫差为西施盖的馆娃宫遗址,现在是灵岩寺。民国时佛教净土宗大师印光和尚就是灵岩寺的住持。灵岩寺很有名的是他们的素面以及多少年来象征性只向游客收两元钱门票的风度。又或者东山岛陆巷古村,西山明月湾都可以望到秋水盈盈的太湖,层林尽染,可以入画的山峦。
枫桥夜泊的寒山寺虽然有名,但是实在是小得很。不过在摄影师的镜头里,极乐净土也不过如此吧。(以下图片来自网络)
南朝四百八十寺,苏州城里我最喜欢的是西园寺。走过大殿,后院庭院深深,一池碧水,四百岁的斑鼋已经仙游,只有一代又一代的白鸽振翅飞起。那只四蹄雪白的黑猫,被师父骂会抓鸟儿来吃,却有女香客特地买了猫粮来喂。禅修室里一杯茶,抄一页经书,是到苏州必做的事情。
如果想在城里看园林。四大名园各有特点,犹如四大美人,分别代表了从宋元明清各个时代的特点,算是大家闺秀。我自己独爱一些小家碧玉的小园子,耦园,可园,五峰园,残粒园,尤其是艺圃,小巧玲珑,平实而匠心。从热闹的山塘街过了阊门,拐向专诸巷。在游客稀少的艺圃里,水榭明窗,一杯十块钱的茶喝半天,太阳晒得人暖暖的,周围尽是吴侬软语。这才是太平盛世,地上天堂的苏州。
小桥流水,寻常巷陌,下午时分,夕阳斜照,河边茶馆,一杯茶喝得寡淡了,来一碗赤豆酒酿圆子或者血糯米粥,配一客底部煎得焦黄的生煎或锅贴,悠悠看手摇小船划过水面,心如流水,任尔西东。
秋风起,冷风吹,除了已经名不符实的阳澄湖大闸蟹外,我念兹在兹的是苏州的羊肉。
昔年蒙古人入主中原以后,看到太湖流域水草丰美,就将蒙古大草原的羊引进养殖,从此草原羊在太湖边安营扎寨,代代繁殖,成为湖羊。沿太湖的湖州,长兴,吴江,藏书,东浦,都是湖羊的家园。而藏书羊肉无疑是其中最亮的名片,因为整个藏书镇几乎家家都会做美味的羊肉而得名。
节气过了霜降就可以吃羊肉了。藏书人用独特的杉木作的大桶煮羊汤,据说有特别的香味。
羊肉切块连皮白煮,蘸蒜末酱油,是为白切。
白切羊肉连汁冻一夜,肉汁像果冻一般凝结,切成一片片像年糕一样,是为羊糕。
羊肉用酱油红烧,吃时加一把青蒜叶,是为红烧。
羊肉片和羊杂和粉丝白菜油豆腐一起,小砂锅用熬得像牛奶一样的羊骨头汤煮开,是为羊肉羊杂粉丝汤。
待到再冷一些,用新鲜红艳艳的羊肉切片涮火锅(不是冷冻的),是为热气羊肉锅……
吃了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足以抵挡江南湿冷的冬天,晚上不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要去数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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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守岁时,如果能等到一场大雪,风雨廊下,石桥边,靠窗的小店里,起一个紫铜碳火锅,羊肉白菜粉丝一锅煮,温一筒花雕,看慢慢飘落的白雪慢将乌篷船,瓦片盖上,远处传来寒山寺跨年的钟声,这会不会是这红尘浮生里最不愿醒的梦?
等大雪落下的声音,等梅花开满香雪海,桃花开满西山。四季轮转,姑苏城在时光里等待,只为此生与你未约定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