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小村,处处新绿。田野里刚刚露出头的庄稼,像一个初涉世事的顽皮的孩子,充满新奇的四下里张望。小街两旁的土路上,臭蒿草、麻麻草、车前草以及一些没有被命名的小草都竟相生长。它们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吸取着土地提供的营养,在村民们的喜笑颜开的日子中欢快的成长。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充满了诗意,一切都让人心旌摇荡!
村里的唯一一所小学校,依旧重复着它热闹而又单调的生活。在这个远离尘嚣的世界里,一切事物的运行都遵循着自己的潜规则,而与政策无关。这个小学校里没有校长,校长由村长兼任。学校里只有一个教师,由他一个人完成全村孩子全部的教学任务。这个教师由乡里联校的校长委任,他们大都来自同样偏僻的小村,在上完初中以后,在村民中有了“高才生”的美誉,可以担任村小学校里的民办教师了。虽然每月只有微薄的收入,但是毕竟不用在家从事农业劳动了,所以这个职业也很让人羡慕。
在这个小学校里,孩子们到了八周岁才可以入学,在未接受任何学前启蒙教育的情况下就直接升入小学一年级。在本村上完二年级和三年级以后,就要到五里以外的乡里小学上四年级和五年级。风雨无阻,日复一日,童年的脚步渐行渐远,洒在乡土上那一串串的小脚印见证这这群乡村孩子艰难的求学历程。
今年初春,学校里新来了一位姓高的女老师。她的到来,给平静的小学校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仿佛一个小石块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朵朵微谰。她十七岁,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跳一跳,辫子也随着一上一下晃动,显得十分精神。
她成了这个小学校里唯一的女教师,一个人教三个年级的功课。第一节课上,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闪动着羞怯的光彩,说话的语调似乎有点发抖。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自己每天打扮的光彩照人,对学生要求也很严格。每天早上,她都要检查全班同学的脸,脖子,手,看他们洗干净了没有。如果谁没有洗干净,她会督促他们回家洗干净了再来上课,或者直接拉到自己办公室给他们洗干净。在她的大力整顿下,村里孩子们的卫生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
这所小学校一共只有三间房,其中一间是教师的卧室兼厨房兼办公室,另外两间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仓库,里边放着煤、柴等供师生取暖用的东西。
十七岁的高老师就在这里落下了脚,开始了她的教学生涯。烧火作饭,备课讲课,批改作业,这些都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学校里一共有25个学生,一年级10个,二年级8个,三年级7个,校长(村长)从来不过问教学方面的事情,只是负责保证后勤的供应。教师也就分担了校长的部分权力,上课的时间、内容、进度都由她定,拥有比较大的自主权。每天早上,孩子们来学校早读,然后回家吃饭,吃完饭就开始了一天的学习。9:00到11:00,高老师轮着给三个年级讲课,有时候一个小时可以讲完,有时候两个小时可以讲完,有时候会用一上午的时间。他们的课间时间安排因此比较随意,有时只有上厕所的时间,有时一玩就是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一切全凭高老师定夺,高老师的一句“上课”就是铃声,一句“下课”也是铃声。这里的孩子们都比较散漫,有时还没有下课,有些调皮的孩子就借口出去上厕所跑的无影无踪了,一个小时以后,就拿着他的战利品骄傲的回来了,满教室都是蝈蝈的叫声。高老师对于这种情况,并不生气,甚至视而不见,笑眯眯的连笼带蝈蝈没收,挂在了自己的窗外。
这所小学校的师生们就是这样按照自己的规律安排着生活,时间的流逝,在日出日落,春种秋收的变化中才能寻觅到一点痕迹。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细心的孩子枣枣发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他们的高老师课间时间不在办公室里了,他们的课间时间也变的很长,一两个小时是常事。对于这点,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尽情的玩耍了。而且高老师好象温柔了很多,不再打骂学生,一些孩子迟到后也不再罚站了,和颜悦色的批评几句就算了。
让枣枣更加奇怪的是,在她家隔壁住着的他的堂叔叔不常出门了,以前叔叔可是在家里待不住,经常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在外头玩。枣枣的家离学校特别近,朗朗的读书声经常可以传大她家院子里,从她家的木栅栏作成的门到学校用不了两分钟的时间。因为住的比较近,枣枣被高老师选中晚上和她一起睡觉做伴。
叔叔近来特别爱唱歌,那首九月九的酒,简直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枣枣听来,比原唱都要出色。枣枣没有见过原唱,却为自己有一个英俊潇洒的叔叔而感到骄傲,她觉得她的叔叔是村里最帅的男子,也是全世界最帅的男子。
叔叔在他家的院子里唱九月九的酒,歌声传到不远处的教室里,高老师的脸突然变的通红,讲课的语调也变的柔和,有时还会说错话。给二年级讲完课还没有给三年级讲呢,就让他们下课了,她自己就去枣枣家院子里上厕所去了,而课间的休息时间,一晃就是两个小时。
有一次,枣枣早上没有吃饭,下了课后,枣枣玩了一会就觉得饿了,于是,跑回家里去吃东西。当枣枣路过叔叔家门口时,门带着,听见里边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她的叔叔,另外一个竟然是高老师。
“我一时一刻见不到你心里就空空的,做事也做不到心里,你把我的心偷走了”叔叔说。
“人家也是”高老师说。
枣枣顿时蒙了。只有九岁的她还不知道叔叔和高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叔叔是怎么回事?高老师没来之前不是好好的吗?高老师那么好,不像是小偷啊,再说了,叔叔的心在他自己肚里长着,高老师怎么能偷到啊?
“人家也是”,到底也是什么?什么意思啊?
枣枣糊涂了,但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去吃东西了,不应该打扰他们。于是,她就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学校继续玩耍。
有天晚上,高老师对枣枣说,她姨姨请她去吃油糕,吃完饭她就不回来住了,让枣枣回到自己家里睡。高老师的姨姨就嫁在本村的会计家,高老师来到这个村子教书就是会计给说的。
日落西山,鸟儿归巢,牛羊回家。炊烟袅袅升起,放学归来的孩子们在尽情的玩耍。
吃过晚饭,枣枣央求爷爷带她去看电视。1990年那会,小村里只有少数人家有电视。枣枣爱看《包青天》,她佩服不畏权贵、执法如山、明镜高悬的包拯,也崇拜武艺高超,有大侠风度的展招和王朝马汉。爷爷虽然劳累一天,比较老了,但对于他最疼爱的小孙女,向来是有求必应。
夜渐渐来了,祖孙二人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小枣枣高兴的跟在爷爷身旁,拽着爷爷的衣角不停的唱着儿歌。爷爷也满脸慈爱的抚摸着小枣枣的头,乐呵呵的去张各多的唐三狗家看电视去了。
看完电视,已经是九点多钟,祖孙两人结伴回家。枣枣满脑子想的都是可怜的秦香连,恨的陈世美直咬牙。二人路过学校院子,高老师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不是住她姨姨家去了吗,怎么还亮着灯。一定是批改作业了,高老师真勤劳!
小枣枣是个很爱学习的孩子,每天早上,她都是第一个去学校。第二天,她早早的就到了,学校的门从里面插着,她轻轻的敲门,一会了,开门的竟是她的叔叔。
“我来给你们修炉子的,你们的炉子坏了,不好用了”叔叔说着,去库房里拿碳去了,他在炉子旁边摆弄了一会就离开了。这时,教室里就枣枣一个人了,她开始念她的“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
后来,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高老师也起来了,脸颊比平时更红红了,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春远了,夏远了,秋的脚步近了。
高老师和叔叔相好的消息传遍了小村的每个角落。他们的恋情被公开之后,两人似乎并不害怕流言蜚语,在村里的公开场合一起露面了。枣枣家做了油糕,叫叔叔一起吃,也叫高老师一起吃。叔叔在“场”(面积很大,也很平坦,农人们把收割回来的庄稼在这里进行去粗取精,颗粒归仓)里打麦子,高老师就到那里找他。她的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场里,留下小小的洞,麦子掉在里面就不出来了,似乎要等到来年春天生根发芽。
“你快别来这儿丢人现眼了,踩下格洞洞让别人骂呀”叔叔微笑着说。
“你怕骂吗?反正我不怕,谁爱骂骂去。踩下洞洞确实不好,我下次来换双平的还不行吗”高老师说。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有人看见,场里的麦堆旁边,叔叔抱着高老师,相互咬着嘴唇,还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叔叔和高老师的事情传到了高老师母亲的耳朵里。
一天,小学校里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叔叔也被叫到了学校里。
“你给我听清楚了,也不照照镜子,穷的一粒米有没有,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那妇人咆哮着,像一头发疯的母老虎,要一口把叔叔吞下。
“你正经说话行不?我现在是穷,可是我可以挣钱,她跟上我不会受苦的”叔叔说。
“就你?挣钱?还不把老婆娃娃饿死。就长的一副好皮囊,勾引女孩子”那妇人不依不饶。
叔叔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光是瞪着两只无助的眼睛。
叔叔看旁边的高老师。
她眼泪汪汪,一声不吭,低着头摆弄她的白手绢。
叔叔站起来,走了!
后来的日子,高老师每天晚上去她姨姨家睡,因为她的母亲已经叮嘱过了。枣枣发现,高老师走路不再一跳一跳,那根辫子也不在生气活现,耷拉在她的脑袋上,病了。她的脸上也不再有那么轻柔的微笑,一旦学生完不成作业,也不那么循循善诱了,代之的是狂风暴雨式的训斥。
叔叔去两百里以外的县城打工了,小学校快放假时,叔叔回来了。他交给了枣枣一封信还有一条红围巾,让枣枣转交给高老师。过了几天,高老师也让枣枣转交了一封信给叔叔,还有她的白手绢。
第二年春天,学校里新来了一个老师,高老师再也没有来过。
第二年春天,叔叔又到县城打工去了,一年之中没有回来过。
枣枣越长越大,后来,她离开了小村,离开了小学校。
后来,当枣枣爱上别人时,她明白了,原来,叔叔和高老师之间,那是爱情!
小村三月的爱情!
美丽却无果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