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戏子是卑贱的，连皇室的也不例外。
骨子里的媚，即便展露的多少与否，存在与否，怎样的美态。都被人们所轻视。
他们觉得，那种舞者，与青楼的人并无两样。
生而不堪。
很多人明着对他恭敬，暗则将他贬低到了尘埃。
也唯有她，才将他等放在眼中。
她求着父王让他在自己府里待几日，他竟然应允了，只因那并无是无关紧要的人，或许，他们只待他是玩物。
那日他站在她府邸前，脸色苍白，骑着骏马，面容却是平静的，望着府邸前穿着妃色衣裳，首饰不带，打扮的如同民间妇女一样的她，眼底，却有着笑意。
“辰景，你能带我去玩吗？”
开门见山。
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她充满希冀的眼光中颔了颔首。
糖人，风筝，兔儿灯，来来往往的人群，灯火通明的小巷。叫卖的商贩，扔绣球的女郎。
她用五指捏着他宽大的衣袖，穿梭在人群里。
或许会被父王责骂。
可是，她身边连一个随从也没有。
大概她死了，父王也不知晓吧。
于是玩的更欢欣了，摇曳的五彩灯光下，终于照亮了她眼底仅存的星火。
“公主大概很好奇？”
“对啊，”她和他坐在船舱里，拨弄着新买的灯笼，笑嘻嘻地回答：“母后死后，我就再也没出来过了。”
他默了片刻，然后似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轻柔的让人不易察觉。
“你若愿意，我可以常常陪你出来。”
她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指尖，微凉的，那种感觉，像是触碰到了一地温柔而泻的月光。
“那你娶我吧，这样，你就天天可以陪着我了。”
她又不傻。
怎么看不出少年眼底的情愫？
他对她好。他护她。
他娶了她，他就再也不用站在舞台上，画着浓妆，卖弄着喉咙，被人觊觎。
她只记得那晚月光如水，他身上的香气，和她唇上冰凉柔软的的触感。
茉莉花香窜进鼻腔，掠夺她的呼吸。
“嗯。”
“我一直等公主，说出这句话。”
她愣了好半晌。
“公主真的不嫌弃我吗？”
她回过神，他已经离开她的唇，坐在对面，看不清眸，只听得见他清泉般的声音。
“可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怎会，嫌弃你啊？”
“那我给你一个承诺吧。”
“你若娶了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负你。”
【五】
回忆结束了。
喜乐声响起，她面前被盖头遮住，由婢女搀着，跨过门槛。
她想她也喜欢他的。
可是父王，却要将她下嫁给到京拜访的南蛮王子。
和亲。
所有的姐妹，只有她姿色上等。所以，南蛮人便认定了她。
她可以逃跑，带着他。
可父王答应了，食言的结果，是京都乃至整个国家人民巨大的灾难。
她拒绝不了。即便父王对她那样坏，她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离开。
她再也不是当年，一心想要自由的小公主了。
雨停了。
她最终，选择了天下。
门外锣鼓喧天，她被人搀着，风风光光出了门。
眼前艳丽的红，却闪进了一道小小的白影。
他熟悉的味道，萦绕在盖头外，那双修长的手，扶住了她。
“不知道你是否真心喜欢我。可我，还是想送送你。”
他们的在一起来得太快。
快得他也分不清。
她对他，是感激，还是喜欢。
十岁时他还不是那样闻名的戏子，站在皇宫里，手足无措，任凭那样羞辱的眼光凌迟他。
“戏子？滚远点。”
那个胖乎乎，满脸横肉的孩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的头几乎要磕上坚硬的青花石板是，她跑过来将他死死拉住，所以磕上去时，并不很疼。
他记不清她容颜的艳丽。
只记得她眼里蕴的温柔，告诉那群孩子，他是她的伙伴。
那是她还很得宠。
那段时间，果真无人招惹他。
“他们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没有公主的架子，她用丝绢细细擦了擦他的额头，微微一笑。
一见钟情，你会不会相信？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没落，看着她被关进黑屋。他见证她的生活，虽然微不足道，但他在她快要死掉时，送上糕点和名贵的药。
他喜欢她。
表面平静。
内心却波澜四起。
他听到她要嫁给她时欣喜若狂，在她眼里自己只是朋友。
可其实，他却默默守了她八年。
所以那晚他吻了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他却疏忽了，她是否喜欢他。
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是凤凰。
是，他忘了这一点。
她感受到他掌心的颤抖，想起他每日陪伴，才打发了她无聊的岁月。
她像往日一样捏着他的衣袖，仿佛知道他内心的矛盾。
“倘若可以，我希望，你能掀起我的盖头。”
他似乎笑了。
“好。”
像以前应允她的那声好。
然后她盖头被掀起，他俊美的脸出现在面前。
“我带你走。”
遭成动乱，误了时辰。阻碍公主行进，是死罪。
他忽然抱起她，将她环在怀里。贴近胸膛，隔着湿透的衣襟，也能听到清晰的心脏跳动声。
“我许了愿望。”
第一个，是陪在你身边。
第二个，是看你穿嫁衣。
第三个，是让你远离皇宫的束缚。
利刃穿过他的胸膛，他滚烫的鲜血溅在她木讷的脸上，像一粒朱砂，从此，生在了她的心头。
“所有的，我来承受。”
“我唱了那么多人的人生，我也想，唱你的未来。”
“鸢尾，我喜欢你。”
喜欢你很久了，鸢尾。
她伸手摸着他的眼角，看着他含笑的眉眼，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这么绝望。
最怕的黑屋，也没有。
“不要！”
血红的嫁衣啊，红纱飘扬在半空，与他的鲜血一样，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鸢尾。”
“我也…我也喜欢你。”
【六】
习惯他的陪伴。
习惯他的纵容。
习惯他总是故意板着脸。
她梦魇了。
桃花树下他笑着为她梳理墨发。
那是她向往的日子。
她想和他，有个院子，种着花果，平安康乐。
父王说。
如果你嫁给南蛮，
他再也不是戏子。
他会给他一个身份，从此他是王权贵胄。
这样，你还不肯嫁？
她为了百姓，亦为了他
凤冠霞帔，就当作，我给你穿的吧。
她不是当年任性的公主。
她有了牵挂，有了心上人。
他的愿望，是为了她，也仅为了她。
他唱的是离歌，写的是绝笔。
她梦见他伏在她肩头奄奄一息。而她泣不成声。
她梦见他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拉着她的手，想那年花灯节，船舱里，他牵着她。
我没有选择天下。
我选择了你。
她说，
你许了三个愿望。
那我超过你，我许好多好多愿望。
她终于哭出了声音，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委屈了。
辰景。
你希望我幸福安康。
我也是。
我会如你所愿。
可你呢？
我的愿望，你却不肯实现。
我见到你时许下的每一个愿望。
都是希望你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