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梦石不信邪，不顾很多人反对，坚持把厂子放在了废弃的相王庙大殿。办公区就是原来校办厂的办公区，又在外面大院子上沿着围墙，给女工建起一排女工宿舍，还专门造了洗澡堂和食堂。

一个充满生机的工艺服装厂，就这样诞生了。厂子里集中了上百个姑娘，整天叽叽喳喳充满朝气。

梦石很得意，觉得自己离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一辆大面包车驶进了苏城。车上坐了满车女孩子，各个带着行李，穿着花红柳绿带着浓郁乡土气的衣服，眼睛不够使地看着外面，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大的房子。”

“真漂亮啊！快看还有湖。”

“这马路比咱们县城漂亮多了，路边都是花。”

“什么县城？我看比省城还要美。”

这些姑娘的语音带着明显的苏北安徽一带口音。

大巴跟在前面一部欧迪后面驶进厂区，然后放慢了速度，又驶进一道门，绕过大门口一棵高大的雪松，停在了一排崭新的宿舍前面。

那部欧迪里，走下一个中年男子，他走到大巴旁边，示意司机打开门，然后大声对车上的姑娘们喊：“丫头们，下车吧，到了。”

大巴车门打开，这些乡下女孩子，拿着自己的行李，急急忙忙地下了车。

站在那个男子周围，不停地问。

“叔，这是我们住的吗？好漂亮，还是新的。”

“厂长，有地方洗澡吗？”

……

那男子挥挥手，笑着回答：“现在你们到门上找自己名字，进去在床上也有名字。大家按照名字放好东西，然后到那边……”

男子指着宿舍西侧的尽头处，说：“那里有洗漱的地方，去洗一把脸，跟我去吃饭。吃完饭以后，我带大家参观厂区，回来以后可以去洗澡，洗澡的地方，就是洗漱处后面的浴室。晚上自由活动，明天开始培训。不过，我不建议大家随便到厂区外面去。因为你们对吴城一点不了解，最好不要走出去。我会让夏厂长领大家到湖边先走走，明天开始，每个车间的车间主任会领你们分批进城去看看，慢慢熟悉这里的环境。”

姑娘们嘻嘻哈哈，说着笑着朝崭新的宿舍奔去。

这个男人叫梦石，就是这爿新厂的主人。绿意集团董事长，兼绿意工艺服装厂厂长。这批女工，是他亲自从安徽招回来的。所有的女孩子都跑散了，只剩下一个姑娘。

她仰起头，对梦石说：“老爸，我要不要先搬进宿舍？”

她叫夏春芝，并不是梦石的亲闺女，准确说，是梦石认下的干闺女，也是梦石启办实体工厂的第一个安徽籍女工。现在是新厂的副厂长，一直住在梦石家，是梦石亲女儿的闺蜜，大姐姐。

说起梦石认下这么个安徽女儿，已经是三年之前……

梦石考虑事业发展需要，准备办一个实体。他在公司附近物色了一户农民的小楼，独立四层，一共八间。梦石觉得创业阶段差不多够用了便租下来，然后考虑招收几个工人。

梦石已经有了一个实力算不错的公司，公司有十几个员工。只是梦石感觉这些员工，似乎并不适合去做工人。他需要物色的是更踏实，心灵手巧，动手能力比较强的姑娘。因为他打算开的是一家工艺厂。

为了这个目的，他亲自去了吴城的劳动力市场。

转了多半天，没有什么入眼的，不是觉得年龄偏大，就感觉机灵劲没有。梦石不在意土气。土不要紧，农村出来的未必就笨，但是要聪明。这毕竟是自己选择的第一个女工，是未来整体发展的种子和苗子。

梦石眼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眼角瞥见边上大树下面，蹲着个穿着花衬衣的小姑娘，脚下放着一个行李包。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不堪，穿的看着土里土气，可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在垂到眼帘前的刘海后面跳动，透出一股子聪明劲儿。

梦石走过去，漫不经心问：“丫头，多大？”

小姑娘抬头看一眼，“17岁，不，18岁。刚过17周岁生日，应该算18，对吧？”

梦石心里笑，一个小机灵鬼。

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点点头，又问：“你来过吴城吗？第一次进城吧。”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第一次出来打工，可不是第一次进城！我去过安徽省城。”

“你是安徽人？安徽哪里？”

“肥西。”

“你叫什么？”

“夏春芝。”

“夏春芝，你跟我走吧。我招你去厂里做女工。”梦石喜欢上这个小姑娘。

“好。我跟你走。”

梦石把小姑娘先带回了给厂子租下的小楼，对夏春芝说：“这是你上班的地方。你放下东西，到附近找个住的地方，然后再过来拿东西。如果房东问你，你就告诉她，是我的工人。这个厂叫绿艺，我姓严。我在楼上办公室等你。”

梦石想试试这个夏春芝自己的应对能力。

夏春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梦石到了楼上，办公室很简单，这里一切是白手起家，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梦石拿出在公司打印好的职工登记表，在第一张上写下了夏春芝的名字，编号，001。

30分钟以后，夏春芝回来了。

她走近在开着的门，在上面上敲了几下。

梦石在办公桌后面答应：“进来吧。”

夏春芝走到办公桌前面，“严老板，我租好房子了，在前面那个村，很近，我现在把东西拿过去以后，就来上班吗？”

梦石抬头看看，然后指着桌上的登记表。

“今天不用过来了。明天早上来打扫卫生，准备迎接设备。这张表格带回去填写好。厂里的钥匙交给你保管，我要先去公司，还要去添置设备，上午不过来。吃午饭的时候来叫你。还有，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可以叫严叔，或者厂长，董事长都可以。我不喜欢自己员工叫我老板。”

“知道了严叔。”

夏春芝接受了梦石第一个称谓方式。

“那我拿东西过去了。”

梦石“嗯”了一声。

晚上，梦石吃过饭走出去散步，也想顺便看看夏春芝住在哪里。他认识夏春芝说的村。梦石是这一带有点小名气的老板，在这些村民眼里算个不小的老板吧。

他走进村，远远看见夏春芝坐在一个小院子里，身后有间很小的杂物间。显然，就是她租下的屋子。梦石马上皱眉了，这也太小了吧？

梦石走近看见丫头泪眼婆娑，心想怎么啦？想家了？那麻烦。本来就太小，要整天想家怎么弄？梦石走进小院。

夏春芝看见了擦擦眼泪站起来，招呼他：“严叔。”

“怎么哭了？想家了？”

夏春芝摇摇头，“没有，严叔。”

那是夏天，很热。梦石看见她身后的杂物间黑着灯，便问：“怎么不开灯，这么小？里面有风扇吗？”

夏春芝又眼泪汪汪了。

“房东不让用电。说房租没有带电费，用电就要每个月加钱。我就带了200元钱，都交给房东了。”

梦石明白了。

他二话不说，命令夏春芝。

“拿上东西不租了，你跟我走。”

夏春芝问：“去哪里啊？房租怎么办？”

“房租你别管。以后住严叔家了，和我女儿一个屋住。”

“叔，你让我去家里住？”

夏春芝惊讶地仰着头问。

“对，住我家，给妹妹做个伴，正好。”

梦石态度非常坚决。

夏春芝笑了，笑得像绽放的春花，跑进屋子拿了东西又跑出来。

正屋走出一个妇女，笑着对梦石说：“严老板，这是怎么？”

梦石说：“夏春芝这间房子不租了。房租退给她150吧，留50算是你的补偿。”

那女人赶紧拿出200元钱，全部递给夏春芝。

对梦石说：“老板，说啥话？200元照退。您那里还有外发活吗？”

梦石点点头，

“谢谢。有，明天我让她拿过来。以后有没有这些活，你就找她。”

“太谢谢了。小姑娘你早没有说清楚，是严老板什么人嘛。”

梦石干脆说：“她是我收的干闺女，以后就负责发外发工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