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像这样,在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夜晚打开电脑,对着电脑屏幕空白的文档发许久的呆,所想的事扭做一团乱麻,我看见脑海中闪回而过的许多画面,我试着敲下几个字,我希望自己的意识能够越过自己的思考,操纵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所想的事付诸于文字。
我不能离开写作,就像活着不能没有空气,车轮不能没有轴承,一旦失去了轴承就无法正常地向前行进。我就像《挪威的森林》里的玲子,自小开始写作,一旦离开了写作便如同丢失了一直赖以生活的信条,糟糕的事接二连三的如同安排好的一般出现。我的生活并不愉快,这般不愉快源自于我并不正确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我明白正确的世界观是什么,就像我明白用切割机切割人体就会收获一地的血浆与烂肉一般自然,但我并不能让自己泰然自若地融入正确的世界观中。我始终在学着如何去表演的更像一个正常人,哪怕我本来就是,我仍然需要表演,需要排除一切活着的不自然,然后一次一次地露陷,一次一次地被别人无意地掐中最痛的那一根神经然后摔在地上,可是谁又在乎呢,没有人会在乎,除非当我变成一个连环杀人犯,那些想要加害与我从而获利的陌生人才会比过去生活在我身边的任何人都更加细致地关注我的过去,比任何心理医生都更加用心地分析我所想与我所作。
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别人用“特殊”来形容正在写作的这个人,当然特殊,经历过无望的痛苦与悲念后最后以佼佼者的身份独自胜出的人当然特殊。而现在,正在敲打这一行字的现在的这个人已经将特殊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生活已经无法离开“特殊”,他不能从那些普适的事物中汲取到一丝一毫的正面反馈,在过去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会将与人群一并发笑视作一种对于那个犹如神明启示一般的存在的辜负,他不会理所当然地从事与身边的人同样的行为,每当他不得不那么做时,他需要以“自己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坐在讲堂的座位上与周围人一并发笑不如独自走到荒无人烟的废墟里拿出书本来翻阅自然而然。他拥有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他不过只有一个在内心中自圆其说的世界观,一个满足于我自己的世界观,我可以用这样一个如同数学和音乐一般优美又不失特色的学说来解释我所见的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我可以用这样一种学说来分析与评判所有人所想与猜测所有人所作的原因,而且每次这么做时总是正中靶心从未失手,可是那又怎样,他在内心世界中无疑是强大的,无疑是无法击垮的,哪怕他粉身碎骨也可以自泥沼中走出然后若无其事地迎接明日的朝阳,但那又怎样呢?我生活在现实,现实里并不需要这些,就像一座华贵的花园里不需要一个精通计算机的工程师。我不是一个小说里的角色,我的存在并不需要依附逻辑,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断片式的故事中的小说主角那样哪怕意料之外也会被人评价情理之中,现实里没有人的存在需要逻辑,我们不能指望从一个哪怕是复读过几年的同级生的身上寻求救赎,因为他压根就不懂一个特殊的存在的价值。他们一遍又一遍用浅薄的声音将他妈的青春翻阅成她,这有什么意思?你们不过只是为了得到,然后为了以一个身份占有另一个人,然后冠冕堂皇地使用着你们的手段将那些世俗视作特殊,你们甚至没有见过一个家庭在一个混沌的夜晚伴随着血腥,泪水与一地的残骸分崩离析是怎样的景象,甚至没用窥视到绝望的样子,凭什么那些真正有价值的存在都能够被那些人肆意贬低与侵占,“人群”就是为了加害那些孤独之人而存在的。现实里发生的事没有作者,我们只能欣然接受。欣然?何来欣然一说,他从来只能被迫接受,被迫接受一个无比深爱之人一次又一次地将那般不公平与不仁慈抛给自己,被迫接受一个自己也曾付诸所有都想要保护的人越发地走入令自己厌恶的境地,当这样的事情发生之时,你会去思考为什么会发生吗?你会去思考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自己面对这样的现实吗?做什么都没用,现实不需要严丝合缝的起承转合,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并不由一句在小学一年级就已经教授的“因为所以”句式来解释。
他停下了近乎歇斯底里地敲击,多次回看与补充着一份仅由意识呕吐出的文字,他感到心满意足。然后这个可悲的默剧演员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份作品可以给谁呢,谁也给不了,他的那些客观存在的朋友没有一个人能够承受他所思考的事物的价值,就像那些无法欣赏艺术品的浅俗之人一样,他们的世界中充满阳光,微笑,酒精,经过美颜后的屏幕中的脸,与数不清的捧哏,他们像猎犬一样寻找着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机会,然后像一个猴子一样机灵地采取手段让自己受到大众的欢迎,社交这样一个游戏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靠一个人表演的有多像一个讨喜的动物。
就像这样,敲打到这一行时他已将沉闷许久的心声用简短的文字来概括,这个正在吞咽胃液的年轻人遗忘了很多,倘若是在昨天,他会写下更多,他会用小刀在心脏上刻下更多的名字与事例,可是他遗忘了很多,像一个喝下孟婆汤的死者,仅凭借着弥留在心中的那份恶心感然后依靠着大脑思考的惯性来写下这些文字。
他不想就此善罢干休,他无法离开做这种事后的满足与欢愉,这样的感受胜过一切被人臆想出的性爱的体验。他就像沾染上毒瘾一般深深的依赖上了写下这些东西,像是得了一种很深的精神疾病,哪怕是看着一地的呕吐物也能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不会幻想未来,因为未来从来就不属于他,他所有的财产只有那些痛苦的经历,然后他将那些痛苦的经历转化为文字,由此获得赖以生存的情感支撑,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本能的文字是感性的产物,倘若需要编制成故事,理性的部分舍弃于吐露,否则这样一个故事就会成为我灵魂的不堪的裸体。
我已经不知如何才能将着琐碎的思考与幻想写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创作一个故事是在太过困难,我好像已经迷上了这种本能的表达欲与创作欲在内心中那时时刻刻浮现的负面情感杂糅在一起后通过文字倾泄而出的爽快感,这种无需思考每个人物的语言与神态,动作与心理,倘若要我说出最阻碍我创作故事的点,我认为就是对于人物的塑造与故事的安排。
我没有生活,我的生活只是一地打碎窗玻璃后散落的残渣,我的生活充满了我所不能接受的与无意写出的不堪与凄凉,这是一种倘若我如此表达便会令自己生厌的感受,因此我无法将其映射成故事。我不想创造任何一个人物,倘若可以,我希望我的故事中仅有两人,令故事简单与本能到如同我此时正在写的东西那样。我无法创造我不喜欢的人物,这就是直接的原因,我只希望看到不令我厌恶的形象在我的故事中活动。因此我可以编写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喧嚣与光彩绚烂到无法聚焦到任何一处的城市里,我撑着伞走入巷子,遇到了故事中的另外一人,故事到此便可结束。因此我没有任何将这样的故事写出来的动力,这样的场景不需要任何的铺垫与伏笔(我曾为了写出这样一个故事不知废去了多少的笔墨),这只是一个于我意识中自然出现的场景,我曾经无数次使用的“情境感”一词便是我用于代表这样一个画面。而在这样的相遇结束后,我不会与她交谈,不会听见她的声音,甚至也许不会被她所留意(但我希望被她注意到),我们不会有任何情感上的传递,她继续向前走着,随后故事结束。我已经不会如曾经那样相信我会被世界怜悯从而真正遇见这样的情景,也不会再怎样珍视这样的情境,这样的意识存在的价值已经逐渐被膨胀的忧伤淡化。我不知如何才能满足我曾经迫使自己去经历与感受的那些痛苦与悲伤,一幅为我所作的画作,一首为我而作的歌曲,我已经无法改变人生在时间层面上使某一件事物的逐渐贬值。我已经不再能在想象中让自己获得满足。我曾经让自己感受那些痛苦的态度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理安于自己的精神世界,目的是撇去那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带来的违心感,让我无法坦然写下哪怕是日记的挫败与阻碍感。而现在,显而易见地,当我开始不做思考地写下这些破片式的独白与袒露,我就已经不再想去尊重原本内心始终秉持与相信的事物,我现在所接受的痛苦只是为了能够让我在这样的时刻像是发泄性欲一样发泄出来。痛苦具有的价值是让我能够安于自己的痛苦,可多么碰巧的是,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想要去寻找快乐的人了,甚至是一个已经对于快乐没有概念的人了。我所相信的精神体验只有两种,一种是涵盖一切行为的自我满足,另一种便是自己本能的痛苦与愤怒。对于自我满足,我已经说得足够了,而后者,对我而言,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得到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与思考动力,以及为我的人生设置障碍。我不想为自己的生命确定一个方向,我不想成为那些笃定攀登珠峰的人,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我只是在空无一物的荒原上行驶,然后为这个虚构世界添置高楼与废墟,限制我自己的前进,在限制无法去向何处之后去向自己想去的某处。我的人生已是如此。
我的人生文字应该用不加粉饰的恶来形容吗?也许是的。在过去,我所思考的事是人生与世界以及活着的理念与方式的终极答案。这样的思考始终围绕着“缪璃”这样一个映射的美好的幻影,当时无数个倒在宿舍床上的不眠之夜,我都在脑海中反复想象着倘若是缪璃会如何去做,倘若是缪璃会如何面对这样地痛苦与无助,我将脑海中缪璃的行为举止反应到我自己现实中的行为举止中,以此来触及到我最希望的生活与最渴望的感受。当自己越来越习惯于将自己表演为缪璃后,我在脑海中,在幻想中与缪璃这一形象就越来越近,甚至有时,我会清楚地感受到我已经达到了缪璃所在的人生上的里程碑,并开始想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那是一个极度浪漫的雪山与无垠的星辰。然而,这么想时现实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每当做出违心之举时我的胸腔中都会升起一股难耐的热浪,与此同时,如同与上面所说的相反,我会感觉到自己与缪璃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遥远了起来,仿佛回到了我最初开始决定寻找缪璃的出发点甚至更远。在如此兜兜转转后我最终还是从高中毕业的,带着一份已经开始腐烂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我并不是不曾设想过倘若失去缪璃会怎样,哪怕我已经在临近毕业的某个晚上已经开始越发清楚的意识到一旦离开高中这样一个只需要将自己的需求降至最低就可以无需与外界连接的温床后,缪璃在我心中存在的位置就会越发的狭窄。尽管我已经认识到,一旦离开高中,缪璃就会逐渐从心中消失,我仍在写给映下缪璃的那片灰色琉璃的信上写下了“毕竟无论现实如何,我心里始终都有‘缪璃‘这样的精神寄托“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文字又何尝不是当时为了完成这那违心的乐观而不得不奉告的信息呢。缪璃已然消逝,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成为一个谬误。哪怕是我此时将缪璃这个名字打在电子稿上,系统会将这个名字的下方标下语法错误的红线,这是何等的讽刺!
而现在,我所思考的已经不再是那所谓的理念与答案,我照着自己愚蠢而固执的理念活着,参考着自己愚钝而刻板的答案观望着世界,我所探寻的再也不是所谓的有价值的事物,我也不明白什么才是有价值的事物,那些曾经有价值的事物无数次的在我面前出现,而我只是尽力让自己忽略它们,我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更好的,得到了无价的,无可替代的,无所匹即的,像无限充满玫瑰的摆放着白金钢琴的殿堂那般美好与珍贵。然而,现在却连这份泡沫也离我而去。与从前一样,我的生活不敢松懈,比以前更不敢松懈,我并未没有能够被生活与思维的重负击垮的那样脆弱的意志力,这是多么的可惜,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被确诊位抑郁症,然后让告诉爱我的人我懒得活了,只想去死。可惜现实就是,哪怕是那样的事发生了,我也必须得背负着更沉重的负担更加艰难与限制地活着。就像我之前写的那样,死亡是将痛苦无限期的负债给那些深爱她的人。
所以我现在的大脑已经不再思考这些了,不再思考缪璃会做什么,会怎么去面对这样的事,我所作的只有依着惯性活着,感受,面对,然后将这一切的痛苦嚼碎写在这样的地方。我歇斯底里地写作我心中的痛苦,愤怒,无助,凄凉。我除了心中越来越深处的痛苦以外还能写下什么,我除了心中越来越深处的愤怒以外还能表达什么。我就像为自己减刑而写下这些令人反感但真实的文字的亨伯特,我就像纳博科夫,倘若我的阅历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我生命中的那种自负与人生的煎熬也会迫使我用讽刺的口吻批判尽全天底下所有的作家,然后写出一本我自己的“《洛丽塔》“。
什么样的境遇才能算作真正的痛苦,我感觉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一直都杂糅着不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