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姊妹四个。舅舅老了,大姨在国难时期没了,只有母亲和二姨相约晚年。虽相隔千里,但时常记挂。过去月月都是书信往来,现今,隔三差五地煲着电话粥,阴阴晴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属于她们的美好的下午时光。
今日午休之后,在床上精神尚好的母亲,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茶几上的手机,嘴里叨叨着:“都好几日了,姊姊干啥呢?该打个电话聊聊了。”又很随意地瞟了一眼老式的座钟,“啊?哦,才刚两点十分。”双手下意识地搓搓干巴巴的脸,一边把头埋在手心,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会子恐怕还没醒,再等等,先倒杯水润润喉咙再说。”
于是起身,颤微微地踢拉着鞋子,顺手拎起水杯去了厨房。没一会儿,一杯淡淡的蜂蜜水,透过晶亮的玻璃杯,氤氲着香甜的味道,飘散在矮矮的沙发周围。那满是皱纹的却仍然光滑的一双手,捧着杯子,不自觉地敲起来,发出一种不甚清晰的但很愉悦的回响。
秋天刚开始有些凉,姊姊早就准备好了正宗农家荆条、槐花蜜,不远千里之外,托探亲访友的故人捎到了洛阳。似乎是烫得很,母亲小心地吸溜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滋润着唇角,没一会,母亲似乎被这淡淡的清甜带着,进入到一种恍惚的状态。
母亲不再自言自语,静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眉目越来越舒展,清亮的大眼睛出神地注视着眼前的黑着屏的电视机,捂着玻璃杯的手指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跳动。午后温暖的阳光一直斜照在母亲的腿上,悄悄地移向脚踝,又悄悄地不知所踪,偶尔老式的座钟当当地敲响,也没能打断母亲的思绪,静静的母亲,在想些她和姊姊的那些过往琐碎。……
漫山遍野的都是蒲公英,那黄色的笑脸。也是一个午后,在后山的一条小河边。姊姊与妹妹,那时还没上学堂,身高也还都没超过自家的牛脊。妹妹采了花,折了河边柳,淘气地蘸着河水往自家姊姊身上撩,两个麻花辫欢快地跳。正饮着牛的姊姊,刚挽高了裤脚准备下河,急忙一手挑高了鞋子躲着笑,……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不知怎地,姊姊就要出嫁了,还是遥远的河西堡。临行前,姊妹手手相交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姊姊没舍得花掉的两角钱,……姊姊吃了多少苦?大西北的风从未刮到洛阳上空,哪怕是九死一生要动手术前。
妹妹记得那穷的揭不开锅日子,比自己还多一个孩子的姊姊却寄来了不知如何省吃俭用的五元钱,……再后来,成麻袋的葵花籽、白兰瓜、沙枣,河西堡风沙卷过的土地上没有一样是妹妹没吃到的,甚至那片土地不出产的木耳、核桃和人民币,一样乘着大西北的风,暖暖地卷到洛阳。这里有姊姊心心念念的亲人与根。
姊姊也记得,那些精挑细选的包谷糁、小米、花生、剪齐整的家酿的红薯粉条,妹妹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封袋、装箱,带着家乡的味道,随着火车,哐当当,哐当当,一路向西。姊姊的心理有数不清的思念,伴着炉火稠稠的熬煮着炊烟,打饭的勺子扬起欢喜的心,因为这些都是妹妹和家乡的土地的收成。
姊姊似乎看得见妹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似乎还是多年前的妹妹,仍在河边采花、放牛、洗衣忙。